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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稿紙記 ◎ 楊嘉仁

那一天發生的事對小學生而言﹐ 應該是像往平靜的窗鏡拋石子﹐從此留下銀亮的裂痕和一個小孔。小學生抬頭﹐發現自己身處扭曲的風景之中。他飛奔回家﹐橫跨城里少有的小木橋﹐穿過高過人頭的草叢﹐喘氣講述剛纔所看到的。

他把玩很多張小卡片﹐每張卡片上都是一則故事﹐放學回家後常躲在外婆家昏暗的尾房﹐在自己的小方格簿子裡抄寫卡片上的故事。他養成專注抄寫的習慣﹐也專注地看電視﹑玩綠色熒光屏的電腦游戲﹐後來就戴厚重的眼鏡。那天應該是學校年底假期吧﹐他決定要寫自己的故事﹐想要找比小方格還大的格子﹐寫長長的故事刊登在同學們都會看的畫報上。

他和母親在大街旁的小型文具店選購稿紙﹐有綠色和紅色格子﹐有薄的有厚的紙質﹐他選了光滑而厚的稿紙﹐上面是紅色的大格子﹐以便和其他普通稿紙區分開來。他滿意地離開﹐橫跨繁忙的公路﹐被母親帶到大街的對面。母親在一間裝深色玻璃﹑門上寫“福利合作社”的雙層辦公樓跟前停下。母親告訴他待會兒要等一下﹐有會要開。他和母親進了去﹐裡面有很多人﹐他靜靜地坐等待﹐偶爾翻看新買的稿紙﹐紙面泛動滿足的光芒。後來進來的人越來越多﹐當時三年級的他只感受到冷氣機傳出的寒意和長久的寧靜。

後來風景就扭曲了起來﹐有人大力拍了櫃檯﹐好像翻倒了玻璃杯﹐大聲呼喝﹕“我們的錢去了哪裡﹖”他有點失措﹐很多人擠向櫃檯處﹐叫罵聲和拍桌子的不止﹐母親叫他先自己走回去。他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吸收了短暫的外頭的陽光﹐再往裡面望了一眼﹐他無法領會眼前的失序的時空。他跑回去﹐看到舅父駕駛羅裡經過﹐向舅父搖了搖手。舅父停下羅裡就跑進了剛纔那棟裝深色玻璃的辦公樓。他飛奔回家﹐抱緊新買的稿紙﹐稿紙上剛剛沾染的寒氣在回家的路上迅速蒸散。

那天過後﹐他大概就懂得翻看報紙。第二天的報紙頭條﹐舅父的照片出現了﹐憤怒的表情﹐在昨天那個櫃檯處丟了一張辦公椅﹐好像還有連鐶圖﹐顯示椅子移動的軌跡。還有的是很多其他的照片﹐大家都顯現憤怒的表情﹐另外一些揮動拳頭。買了全新稿紙的那天過後﹐他斷斷續續地寫了很多情節怪異的小故事﹐包括關于外星人和被他稱為太空時代的許多戰事。那連場戰事﹐應該是自平靜的窗鏡﹐被石子擊中﹐留下銀亮的裂痕和一個小孔之後爆發。

那個買了稿紙的長假過後﹐他依稀記得母親和同一條街的婦女們偶爾會走上街頭吶喊﹐有些還戲說在警察局吃加哩飯和過夜。過後的情節﹐越發緊張﹐本來和稿紙一樣平滑的桌布被大力一扯﹐杯盤都四散地面。懮心忡忡的小學老師問起﹕“同學們﹐誰知道為什麼我們明天要罷課的舉手。”他是第一個把手舉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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