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飛機窗外的雲朵好像開在家門前的五彩小野花。
他已經在三萬公尺高的天空，想著如何打開門，走出去便可以撫弄一簇簇為他盛開的野花。
　太空中可有花兒？可有和地面一樣可愛美麗的東西嗎？他往三萬公尺下方俯瞰，穿過白色奶油的雲層是毫無動靜的一面鏡子。鏡子裡面有一群魚兒的倒影，也可能是雲朵的，向沒有邊界的遠方遷移，飛機在右邊伴飛。
　那偽裝作鏡子的海，怎麼可能毫無動靜呢？一靠近了，所有的鏡像將失去它原來的物主。
　因為距離太遙遠，大海照現不出他的面孔。距離一遠，看去的東西即是靜止不動的。就像某次夜間飛行，星光居然在飛機底下閃亮，過了好久，才明白是漁船的眼睛，而不是宇宙的明眸。
　四個小時的飛行，他回到了地面，街燈就在眼前，照著人潮來潮往，因為距離縮短了，一切又開始活動起來。不過，這次他將是一個例外。他的未來出現在一個女孩的眼瞳中，一面通往永恆的鏡子，一盞上帝開向人間的魚燈，逐漸浮現出他在飛翔時所拋棄的小野花般的快樂與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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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鏡

　他照鏡子的時候和洗澡後穿上衣服之際被擦拭的冰涼使他感覺懷疑．．．．．．

　他和鏡子相對在浴室內的蒸氣凝結到冰涼的意識的屍體上那一刻，他記住了被擦拭過的愛情一直以來都是有些汙點，在此之前散發出奇怪的帶有甜味的汗味。鏡子裡那張掙扎與憔悴的容貌和身軀攝氏０度以下的鐵櫃他從未在鏡子內一個人把自己的牙齒刷得徹底光亮連舌頭和口腔都充滿了有別一般的濃濃薄荷香這樣子他在浴室內呆了兩個鐘頭下半身紋風不動只用右手臂在嘴巴裡作上下左右前後的動作今天最大的成就感來自於他正視自己一生中最平凡不過的星期天早晨他的休息日他每次都會賴床與不知所措的一天他把浴室變成了這一天的娛樂場第一次他感覺不到空虛而是實實在在地活在鏡子中的他自己面前突然流出
一滴眼淚

做愛

　做愛如果像寫詩，我會在妳的下巴先咬下記號，從下巴親到陰戶便是我要寫的詩的長度。

　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都是裝飾，首先剔除，我在意大體，我會緩慢舔舐妳的表層，從表層聞出內在的味兒。

　雙手在陰戶與臀股之間游移，丈量結尾的氣勢與押韻的效果。在荒漠般的沙丘蛇行，喘息吹出一行行的靈感，靠靈感建立感覺，組織肉欲的詩意，把每一個句讀都結束在毒蛇的洞穴──泉湧出來一首完整的詩了，羶腥的詩讓我記取每一個步驟的高潮動作，不用太多。揮一揮筆在紙上書寫一整晚，好像做愛，黎明來到，所有早洩的都乾化不見，只有我還沒敢射，只因為妳說詩很難懂，好像做愛，
高潮也難。

像Paul Celan一樣投水自殺

　他要讓大家都討厭他。他是不屬於這裡世界的東西，結束掉他和所有事物的關
聯吧。燒毀他所有的詩篇吧，他是一個孤絕一世的人，何必讓他存活在世上呢。
他是失敗的命運，命運中多餘的騷客，令人髮指的言說，靜默殺傷眾人的喧鬧。

　每天回家的路上，他必然經過一處僻靜的巷道，狹窄的巷子兩旁是崎嶇不平的矮房，唯有在轉角處一棟高聳的樓層，頂上豎著一個頂大的四方廣告看板，四季裡都閃耀著【黑松沙士，清涼解渴】的標語，搭配不斷更新的霓虹燈飾，不管是白天或夜晚，上班出去或者晚上回家，只要稍稍抬起頭，一大罐沙士就掛在
台北的天空

　台北天空跟著台北的四季有不同的顏色和面貌。天氣或冷或熱，或潮或乾，影響著天空下往來忙碌的市民。他們臉上多有隱藏的煩憂，在一起聊天時，卻也嘻嘻哈哈講述自己的生活，分享小小的快樂與成就。大家恰如其分地扮演著一個接一個自滿惜福懂得生活哲理的都市化文明人。

　唯獨他，命運中唯一失敗的一個，命運中多餘的騷客，正躑躅在過於喧囂的城市尋找可以溺斃自我的一條時間長河──一條沒有鼠族出沒的深河。

想

　她想嘗試一種恆定，比如說不變的愛情，永遠的花樣年華。她嘗過許多男人的陰莖，喜歡精液射出的感覺，吞下它們，所有男人的原型就在她體內流動。

　每天要做的事，先打開電視看新聞，打開筆記型電腦收email，泡一杯咖啡，接著坐在地上繼續昨天敲打的小說，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打，然後電話響了。

　可是多數時候，她實踐一種不明確，比如說拒絕不了的性愛，容易崩潰的眼淚與反應遲緩的身體。沒有一個接觸過她的人（不管男人或女人）清楚知道她在
想甚麼

　她在想裡頭，甚麼都不是，甚麼也沒有。幹！

我

　我抱著我，我背對樹林，我背對湖泊，一陣大風吹向湖面，掀起波波漣漪，我懷抱著另外一個我，有點害怕，緘默，有點淚光同湖水泛起粼粼的夜光，
有點害怕，不知道要放手不要，又抱得更緊一些，更緊一些。

　我抱著我自己，今天我找到我自己，終於勇敢一次，我把自己抱住，我輕輕地吻我，又輕輕地把頭放在我的肩頭上，我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感受到一絲顫抖還聽到心跳。我想對我說甚麼，又說不出來，我往前方望去，另一個我問我在想甚麼。我說：害怕。

　嗯，害怕。我說我會慢慢不懂自己。我說不會的，抱緊我，你就不會不見。真的嗎，我抱著我，眼淚流下來，不知道是誰的，我是不會哭的。我不會。

偶然與巧合

　四名店員從各自的商店出來提著一袋垃圾往大馬路的方向小快步。黃色計程車緊隨著白色自用小客車右轉進大馬路。大馬路邊的7-11便利商店幾個人進出買東西。男人牽著女人的手四處探視不知道心中在想甚麼。颱風好像提早報到，樹葉婆娑起舞。除此之外，還有……

　幾部車停放在路邊，小巷子內塞滿機車，中間夾著幾輛腳踏單車。地下的排水溝在流，惡臭從鐵柵欄躥出來，地上的幾名工人在等綠燈。

　一名黑人，戴藝術家的扁帽，比手畫腳在講手機。一名胖子踩著單車，單車顯然高了些，飛快地經過一處十字路口。男子著短褲，運動鞋，上衣微濕（可能是汗吧）停停走走，然後左轉進暗巷，不知道要去哪裡。女子正在牽出機車時，另外一名女子等著停進來，拿下安全帽，噢原來不是女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有些暴牙而已。

　透過各自的玻璃窗，對面Café的女子在看我，她在和男伴晚餐，吃得很慢，彷彿心事重重，我看不到男伴的臉，她看看他，又來看我。自然而然的在我眼中發生過，在同一個時刻，在一瞬間，流動的東西統統凝止，我很明白必要發生這些無所謂的事情，正如我不經意地望著她，透過各自的窗口，中間隔了哪些東西，我不知道她在想甚麼，我就是寫，直到她把晚餐用完、付賬、離開。

　所有靜止的事物又開始流動了，她顯然已經離開許久，男子還留在座位上，我看不到他的臉，可能是我認識的一個人也不一定。

鏡子之外

　他只有在前往公司的路上回憶這些久遠的事件：他的做愛、他的自殺、她的想、他的自我、他的情敵，尤其是在塞車的上班時段，看到車子內的人拿出準備好的早點在停停走走前進中啃食著，食物屑渣不時沾到嘴邊，牙齒卻被咬爛的食物塞滿縫隙，分辨不出他們牙齒的顏色，是整齊還是歪斜還是都蛀掉光光了。於是他努力地回想很久以前的星期天早晨，他是如此細心、小心翼翼地照料自己的牙齒──一副潔白的進食工具。那天他最心滿意足地作了一件一般人不加注意的小事，在一個重演了２０幾年的星期天早晨，那一刻他才真正認真地做回了自己，在鏡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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