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立雨林邊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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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島六夢  ◎  阿春
離島記事 2010-04-03 19: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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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詩巫出生,住過吉隆坡、霹靂班台,現居中壢市。身兼學生、老師、寫手、長子嫡孫,角色互換,天天鍛鍊。

 

寶島六夢之異夢

文/李宣春

架子上還剩三套厚棉被,豹紋的、紅花簇簇的和藍天白雲的。個子小小的印尼女孩搬來一張椅子,笑著對我說:"你夠高,你自己爬上去拿,好嗎?"沒問題啊,我也笑著回她。棉被很厚,折成一個中型行李箱那麼大,塞在透明塑料套子裡。天氣越來越冷了,不蓋厚一點,我這樣一個巨漢也吃不消。

在馬來西亞,四季如夏,雨量豐沛,無法體會季節變換的滋味。過了夏天,秋天涼爽,直到風起時肌膚開始覺察冷意,冷氣機使用不上了。夜裡開著電風扇也可以把空氣旋動得像雨水滲進衣服。冬天終於來了。季候風一陣陣吹過來。冷氣團挾著雨量匍匐上岸,溫度一路往下滑,從十位數轉換成令人瀕臨絕望的個位數。

母親向我提過,生下我的那一年,她在春節坐月子。冬末春初,後來朋友也是如此辨識我的名字我的人:宣布春天的到來。一開始春字帶有木部首。年少某日將木塊卸去,家人不以為意,便斗膽沿用,如是經年。後來開始寫作,有人說這像是作家的名字,簽在書扉頁上,會好看。我硬體字是成年後才寫得像樣,書法卻一塌糊塗。大抵骨子裡本就不安於室,容易焦躁,毛筆字最是騙不了人。這時節也是如此,白日溫度恆常是二十幾度。入夜後,一下降到十五六度。不說從中國大陸掃過來的季候風尾巴,風一來,天要下雨。濕濕冷冷的。瘋狂惱人的天氣,瘋狂毛躁冬天末了出生的人。

我對女孩說馬來文,說我來自馬來西亞。她臉色發光:"喔?馬來夏哪裡?"沙拉瓦克!嘿嘿。"喔!咖哩慢當那裡!"你呢?"書拉巴亞...­..."我說我聽過,但不確定位置。她的印尼文窮了詞彙,卻還在努力想辦法解釋。恰好顧客要付錢,對話就此打住。其後每次光顧那家雜貨店,我們沒再說起家鄉,我們只說中文。

 

寶島六夢之詩人托夢

文/李宣春

我讀中四時,英文文學教科書採用的詩文本有Robert Frost的The Road Not Taken,還有Emily Dickinson寫對面屋子有喪事。年少的我,只覺得學英文是件苦差。

班上的馬來同學和原住民同學全是稀奇古怪又好玩的傢伙。我的許多華人同學,畢業後將隨家人安排到國外升學,會對我說:「中文會講就夠,英文才是最有用!」我不知道我的友族同學,後來有沒有因爲國家的優待政策,過著幸福日子,也不知道我的香蕉人同學,在人人搶著學中文和中國做生意的趨勢下,有沒有一絲悔恨。我記得,那位從半島嫁到婆羅洲小鎮的英文老師,受夠我們兩年摧殘,甚至曾因同學遲遲不停歇的喧鬧,氣得一把收起課本回到辦公室去。可說來也奇,Frost和Dickinson一直像幽魂伴隨我成長。

在半島生活五年,身邊不乏詩人。他們有時是我的編輯、網友、同學,有時是我的老師、同事、偶像、前輩。「詩人是什麽東西?」,鮮少涉及文學的人,可能會這麽問。天!我也寫詩,自己讀了都會臉紅的詩。那其實有點罪惡感。寫詩是我摸索文字的文學起步。參加文學獎,偷偷遞上一兩篇詩作,爲了博取獎金......

我在研究所的第一個學期,選了詩人李瑞騰的課。這門課是台灣文學與出版專題研究。李老師有次開玩笑說,如果他中了樂透,就要用这筆獎金養一群作家,投資在他的出版事業上。老師到了期末也還沒遇上如此好運。新學期開課時,他就要借調到台南擔任台灣文學館館長。

我能擠上研究所窄門,或多或少和李老師有點關係。在詩人面前,我只敢乖乖當個學徒。以文學為志業的人,都會夢想擁有一家書店。將來我要真是投身出版業,都是詩人害的!

 

寶島六夢之不做夢

文/李宣春

入夜後,溫度下滑,現在只有十二度。那裡二十八度,小康回說。小康在LCCT機場等著淩晨一點前往實兆遠的巴士來到,我一上線就見他敲進來,他說他已經三十六個小時沒睡覺。心情又興奮又焦躁。

今天早上我上線查電郵時,他已經等候著。十點鐘搭客運從台中到桃園機場,回馬來西亞的飛機要到下午四點才起飛。這幾天,寒流和冷氣團夾攻,昨夜起了濃霧。今天早上醒來往窗外一望,視野像隔了一層濾紙,還下著雨,濕冷。

氣象預報說星期三會偶見晴天,翌日又持續冰冷,到周日。我想到平溪走走,台北國際書展也正要開始。這幾天,窩在宿舍看哈金的新書,短篇小説集《落地》。上課期間,讀期刊論文或學術材料都沒這麽認真!寒假,學校的大學生都不見蹤影,只剩研究生的日子照舊,進研究室作實驗或爭取時間閲讀。

我〇八年進小康班上教高三英文,也教他小妹的初一英文。第二年教中文,當上他小妹的級任。當同班同學都開始到本地學府升學、進社會工作,小康每天到他家魚寮幫忙。傍晚,騎著摩托車來學校載我到班台大街上吃晚餐。兩個胖子加起來有兩百公斤,招搖過市。小康身上總是會有股魚腥味,我也不討厭。

後來,我收到研究所錄取通知的時候,小康也被錄取直升國際貿易系大一。我們一起上飛機,同期開始留學生的生涯。我們那日一下飛機,機場分別後就沒再見面。斷斷續續地在線上報告彼此近況。適應期間,字裡行間俱是鬱悶。趕功課時,偶爾抒發焦慮。期末過後,再彼此激勵一番,要上進考更好的成績。

今晚我裹著棉被入睡時,小康還有一段路程才到家。他還來得及見到海邊小鎮的日出,但他只想儘快回到久違的被窩。

 

寶島六夢之作家夢

文/李宣春

誠品台大店三樓,哈金在時報主編的陪同下開始為讀者簽書。時報出版哈金短篇小說集《落地》,以英文為創作語言的小說家,這次親自將原著翻譯成中文。簽書中途,記者打斷,因要儘速為小說家拍照發給報社。時值晚間八時三、四十分。記者在桌邊架起小雨傘,另一邊有個女生拿著反光板。三十秒,快門閃過四五下,簽書會繼續。小說家在波士頓大學其實有課,應台北國際書展之邀前來,回去還要為學生補課。

懷著離鄉的情境,讀哈金是帶點苦澀的樂趣。《落地》裡的故事全設在紐約法拉盛,一個新興的華人移民社區。小說中盡是小人物的故事。有時荒謬,有時奇譎,有時憂傷,有時浪漫。常有人談論寫作何以安身立命,我則對語言與身分的交織感到好奇。我總覺得我們生活在多元語境的氛圍裡頭,但我們白白浪費這優勢,結果只能成為語彙匱乏的"語言天才"。

聯經亦為哈金出版評論集《在他鄉寫作》,書名明示此書論及其在美國寫作的觀點。第二場簽書會在書展。講座結束之後,哈金來到聯經的攤位,一一為讀者簽名。哈金承認用英文寫作是他個人的悲劇,這場豪賭要是沒贏,就注定慘敗。哈金在不同場合都堅持文學傳統的重要,嚴肅而認真地,一如研究者。他自己從西方文學汲取養分,以小說創作與經典對話,發展出自己的路數。這都是他因生存而做出的選擇。每個作家都該找到屬於他自己的文學傳統,那才是他們的泉源,年輕作家不該輕易放棄他們的第一語言做為創作的語言,他說。

人多,嘴雜。有一群人,卻因語言重述的故事而緩慢沉靜地等待著。小說家和讀者,一個溫和的氣團氤氳,其外,騷動依舊。

 

寶島六夢之童夢

文/李宣春

研究所第一個學期結束時,才有跟上步伐的鬆脫感。其實,一個人在台灣,和當初一個人在半島,狀況一樣。離了家哪一步不走得戰兢?不曾敢有偏差。

過二十六歲生日,台灣的朋友悄悄買了蛋糕,聚餐時出其不意擺上桌,驚喜!馬來西亞的朋友在MSN、臉書張貼祝賀語。這時候就真覺得自己長不大了......出個遠門還要和家人鬧翻天,日常生活裡出點錯還會怕有大人要來拉耳朵罰站。要怎樣才能擺脫稚氣未脫的體味?明明就生了個老人樣。

生日過後,緊跟著農曆新年,忽然從各角落冒出來的小學同學,湊在一塊要辦同學會。靠的就是臉書這鬼玩意兒,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物都有機會闖進你地盤聚首。我的小學同學們說,新年在家鄉小餐館聚一聚。可惜這次不回去過年,只能看著這些五年、十年沒見面的老同學,天天點人頭、留言溢滿期待。

年獸來了。寒流困鎖島嶼,我在鄉野的山坡上、杳無人跡的宿舍裡,聽窗外傳來似近似遠的鞭炮聲。假期前接了一份工讀。身上披著夏天蓋的涼被,每天將某位教授論文的新字句鍵入文字檔。閒下來,查查臉書更新狀況,同學會的照片貼上來了。這個前額開始禿了、下巴多疊一層、體重雙人份,那個撫媚、帶點滄桑、有些歷練......還有一張張註冊、結婚、設宴,熱鬧場合的喜氣照片。最要融解心臟的是小孩的照片,這些曾經用童音叫囂嬉笑的同輩們,開始了養育新生的偉業!

只有我啊,還在叨念我們「昨天的樣子」,小學一年級、四年級、小六畢業式、高中檢定考試結束那一天......誰都無法預知後來我們會怎樣。我從不敢奢想,有一天真的會來臺灣。

 

寶島六夢之蠻荒的夢

文/李宣春

初來臺灣,曾夢見父親。在夢裡,身體微微傳送著戰慄,異常清晰,以致驚醒。黑暗中,剩下孤獨和安全的自己。去年年中回家,和家人交待出國事宜。過程中有許多掙扎拉扯,和父親閙得不愉快。極度壓抑情緒。收拾了簡單行囊,決定到拉讓江上游的加帛小住幾天。

午後,從詩巫碼頭搭快艇,沿著河流而上。長及二十五嵗,第二次尋訪山中小城。快艇還沒出發就開始感冒,噴嚏打個不停。下船到小店買了普拿疼,吞了葯又沒想瓶裝水剩不多,結果在船上熬了近三四個小時,口渴、昏沉。多次靠岸,乘客下船,日常用品、三夾板、行李......一樣接著一樣卸下。家中的父親、叔叔、表叔和姨丈,青年時期都曾到這山林裡工作。這條航道,他們再熟悉不過。彼時,男人們會帶妻小住進營地,照應生活。父親不曾帶我們母子三人入山。他每個月回到家中一兩星期,遊樂、休息、找他「山中的」朋友到鎮上喝酒聊天。有一次,一家人都在車上,竟發現父親存摺裡只剩三十元......父親準備回去工作的時候到了。

我若以現在的年齡衡量當時年輕的父親,當然會覺得他吊兒郎當、不成熟。或許父親一直都沒準備好當一個父親,他從他父輩身上學到的,只是如何運用責任、口氣、尊嚴,拙劣地扮演一個假想的父親形象。但我有什麽資格論斷父親呢?我自己何嘗不是耗費了許多時間在尋找一個渴想變成的男人形象?我們都不想成爲自己的父親,但又手忙腳亂地做他人的兒子。

我在山中住小謝的家。小謝只比我小兩三嵗。當初他在吉隆坡讀會計,曾和我住同個單位。小謝考到文憑,就聼父親的勸,回來幫家裡做生意。謝爸爸是承包商,住他們家那幾天曾跟著他們父子運載一羅裏水泥灰給顧客。小謝大哥也在幫父親打理生意,還有個妹妹剛去讀學院。到達山裡第一晚,感冒得痛苦死了。卻因爲離開了和父親之間的張力,吃了好多謝媽媽的飯菜。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就這麽住下去,直到起飛回半島前一天才下山去。然後,然後就一去不回頭......

許多年來,父親選擇生活在山間,用命搓揉木桐,淬煉出財富,滿足他的欲望,拉拔起我們。我因而有幸,可以持續地擁有知識,以型塑我的人格、想法和觀念。現在出國的事情上,父親不再因兒子即將要去深造而自豪,成了最大的反對者。每次按捺住想逃走的焦慌,要理性地和他溝通,最後都淪為兩個人情緒化的宣泄。你不能、你不可以、你聼我的、你好好想想......實在聼不下去,我二十五歲了,你二十五嵗的時候正準備把我生出來啊!荒謬!誰天真、誰無知、誰理智、誰周全......真是個災難!

小謝當然知道我是「離家出走」。原來過著簡單日子的他,見我來到,正好有理由向父親請假,陪我到處去。加帛不大,因此好玩的都是些小趣味。蔚藍純淨,仿佛伸手可觸及的天空,到了夜裡,星光滿月照得出一條路缐。小謝本來就是個溫和、浪漫、善良的男孩,他的父母也一樣。我在山上很放鬆,慢慢地喘息。

準備下山的那個早上,我們去了碼頭邊岸的迷你博物館。博物館展示平平無奇的文物,挂著歷史人物肖像。我在一幅老照片前愣住了。照片裡端坐著上百個身著官服的白人,第三任白人拉者也在裡面。場面是一段平息原住民紛亂的安定儀式之後,眼前躺著有兩隻充作祭物的死豬。我想象照片上描述的,那群白人坐上船舟,浩浩蕩蕩從古晉城出發一路上溯到山林來。那時拉讓江的水位比現在還高得更多,林木、陽光也更加生猛純粹。那還是二十世紀初,人們紛紛南遷、上岸墾殖的年代。一個小聚落,慢慢凝聚成一個社會。那幅想象的圖景裡,有一種後來悄然隱沒的東西,叫做「生機」。怎麽從來都沒有人,把這些東西告訴我們呢?爲什麽我們都以爲這些東西理所當然地存在,卻不曾深究其並非偶然?又是誰、如何把「生機」竊走了,留下簡陋腐敗的骨架?我渴切地盼望答案,我必須離開島,理想精確的解題方法在他方。

我下山,離開婆羅洲之前,我回家了。快艇在江上移動,江的兩端有什麼幻夢可言?江裡翻動的都是泥漿......那時候我決定,把我的未來押在那些失落的夢之上,有些夢一定要召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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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桌無酒無小菜,隨意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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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