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立雨林邊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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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在哪裏?  ◎  阿春
半島紀事 2009-03-23 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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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親之間的語言衝突,越發頻密是讀中文系最後一個學期的事。談及畢業後的計劃和去向,總是會撩起兩人之間多年來積累、隱藏的情緒。父親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一遇見不合己意的事物,或狀況不隨他所設定好的走向所行,就會開始躁怒、激烈不安地反彈。而我,成年後更是堅持要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生活,父親的干涉讓我還以同等的憤怒和暴烈。那時候,僅僅提出一個想法:我計劃到臺灣升學,父子間的爭執就這樣開始漫延。

我畢業後,終究是沒去成臺灣。不是因爲我妥協我放棄,主要的是面對眼前的家庭責任、現實經濟考量,不能說走就走。更大的原因是我困惑如果再繼續,我要成爲怎樣的中文人?讀研究所,不是只為獲得一個碩士的冠冕。擺在眼前的兩個方向,一是學術,二是創作,不管我選那一個,我面對的最大挑戰,是要找到可以向我家人解釋清楚的方式。

你讀商學、醫學、法律、會計、藥劑、建築……你成爲商人、醫務人員、律師、會計師、藥劑師、工程師……就像一加一肯定會等於二,不需要大費周章解釋的路徑。身邊的人們總會說:“你讀中文系,就應該成爲公務員,在政府學校當教員。”比起其他如媒體工作、翻譯工作、行政工作,成爲中小學老師,最穩妥!你端的飯碗是鉄制的。如果我還停留在最初一心一意只想著要如何才能擠進中文系的階段,這樣的想法是天真而單純的。然而,從中六畢業後算起,被政府大學的體制拒于門外,只好從私立大學先修班從頭開始……到現在也已經五年了。一夜之間,可以讓人致富,也可以讓人消逝。一年之間,可以讓人漸漸肥胖,或慢慢消瘦。更何況是五年。

我二十嵗離開家時,還是個對周遭充滿惱怒的男孩。現在二十五嵗,免爲其難也要被看作是個男人了,每天關注的是工作、經濟和政治。我想,從小到大的聚少離多,已經沒法讓父親認清自己的兒子也會長大、改變。當他的健康衰退,失去工作能力,終日活在自憐自棄的氛圍裏……對我來說,他也慢慢變成一個不可理喻、霸道,膨脹自尊以掩蓋自身的無能的陌生人。

 *

我大概是在讀中四下半年,開始有意往中文系的路程前行。上高中時,被分派往理科班。讀了一陣子,才發現對於化學、生物和物理,實在提不起勁。更不用説高級數學。你在一間學校裏,會遇到兩種老師。第一種,對於學生的人格發展、興趣和潛能,關懷備至,細心呵護和鼓勵。第二種,把教育工作當作是工匠授受技藝之事,每一堂課,照本宣科,搬演公式,如是完成一節課。那段日子,我在中文課上得到的樂趣,遠遠超過其他時刻。從那時起,甚至到後來進了大學,教我中文和相關科目的老師們,一直都放任我在課堂上,把玩、炫耀、揮霍我的才華。我常常靠的是那麽一點小聰明,但老師們都很仁慈地看透我的粗糙以後,沒將我拆穿。

很多人決定讀中文系,還沒入學,第一個挑戰就得先和家裏長輩抗爭一番。也有些人,熬不過心裏的掙扎,最後關頭,放棄中文系這個選擇,而選擇了另一條理所當然的路程。

我當初,沒有人過問,自己一個人離開家鄉,開始了這歷程。現在看來,最初的孤獨,意義不在于所有事情即將要由自己一個人擔負;而是有一些決定,將會讓越來越多人不明所以,我極盡所能也沒有辦法擺設出一個滿意的說法。

 *

你爲什麽要讀大學?爲了取得一張文憑,爲了找到一招致富的法門,爲了蹉跎一段從青春的渡口撿回來的年嵗……我嘗試用自己的口吻,建構許多的批判理論或觀察分析,卻顯得破漏百出。我不擅長邏輯思考。我的想象卻馳騁得自由而無可救藥。

*

我終究一貧如洗,並且投入世界運轉的輪回之中。畢業以後,有一次對人談起大學時期的自己,我竟然將自己歸納成無可救藥、讓人受不了的文藝腔。像是瓊瑤小說裏濃度太高、甜度傷喉的步調和對白。我工作,遠離城市的喧囂、人群的氣味,更多時間需要靜靜地面對自己,深入透析自己的想法和欲望。我顯得那麽倉促要把過去隔絕開來,那倉促裏頭有太多不安,又有太頻繁的不服輸。我急欲建立起一堵壁壘,以儲備足夠力量面對接踵而至的攻擊和災禍。

而父親,在我維持好生活的節奏的許久之後的某天清晨,打了電話來。接下來的幾分鈡時間裏,喋喋不休的是各種責問和追討。追討從他血液裏逃逸的一脈活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手機上的顯示燈滅了。天也差不多亮了,梳洗、換裝,又要上課去。黑板上划動粉筆,屑末一點一點掉落,學生一筆一筆認真抄寫著。

很多情緒是這般無可奈何,只能拼命想辦法從身上搓擠脫落,擺脫不了也只能任其在幽暗角落寄生……教自己轉移視線。 我已經不是那個苦求同學冒充簽名補上出席表自己就可以翹課、躲進城市複雜多變的遊戲裏的大學生。我衣著端莊地履行我的職責和任務,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任意妄爲的遊樂少年。我是一枚固定構造的螺絲釘,我必須在自己的位置上堅定不移。

*

朋友在交通燈前抛來一個心理遊戲問題:綿羊、孔雀、馬、獅子和狼,你會按怎樣的秩序在你旅途上,將它們一一抛棄?我記得自己最後抛棄的是獅子。 無論我的理由是什麽,獅子象徵的是自尊。這些日子以來,我豢養了一頭獅子在我的身體裏。它逐日增大,而我卻還沒找到適合安置它的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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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過繁雜的街尋找一個孩子  ◎  阿春
半島紀事 2009-03-20 0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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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之前,很粗糙地編了一齣戲劇。粗糙並不因爲呈現的效果和素質。只因,那時我們都是毫無戲劇經驗的參與者。只好,凴各自的直覺把戲劇元素拼湊出來。演員、編劇、布景、道具、燈光、宣傳、攝影、海報、導演……還有觀衆,你當時或也一同參與並目睹了這套作品的完成。

很多關於當初的細節正一一剝落。而我僅僅要記得的,是在舞臺上安排了一個女孩,從燈光撒在舞臺上的第一瞬間就躺臥在偌大的行李箱裏。觀衆只會看見一個密封的行李箱,不知道任何内容(除了我們這些創作者)。但觀衆會聽到女孩的旁白。我們把那個沉沉入睡的女孩,留在車站座位旁邊。人們從她身邊經過,有時停駐。有些煙屑掉落,我想女孩會對煙味上癮。女人在她旁邊坐下,脫了高跟鞋,優雅而輕柔地彎起腳來,揉一揉腳跟。然後離開。各種喧鬧發生以後,遠去,都要遠去。白天,人們漠視她的存在。夜裏,當沒有人被拒于家的溫度和門閂之外,只剩下她,我創造的女孩,我讓燈光陪伴她。而燈光終究也要熄滅。

她存在著,也不存在著。

女孩是殘餘在舞臺上的一抹影子。我一直以爲那是我迷信的一種隱喻。甚至,我還可以稱她作某個將行發生的預言。用我近乎呢喃的說法以解讀成蘊含孤獨的修辭。疏離、渾濁的城市空氣,日復一日地呼吸吐納。我不忍安排女孩蘇醒、不忍埋下她怎樣入睡的伏筆。我只想這般寫道:她純粹而簡約地睡去,沒有人知道她如何存在、如何實現蜷縮的姿態。這女孩只有一次在戲劇情節中出現的機會,而她演出的方式是沉睡得宛如靜止。

沒來得及安排第二場演出,我們畢業了。也說不上可惜,我們來得及用這樣的方式留住青春,我們終究沒讓自己輕易地沒入暗影。

那個女孩在行李箱裏熟睡。但沒有人知道。劇本裏寫有人因爲好奇拉開行李箱拉練,秘密往外紛飛,觀衆才意識她由始至終的存在。

而女孩繼續入睡,我們播放了雷光夏的《昨天晚上我夢見你》。

*

畢業後的一個月裏,我很快就做了離開的決定。無法忍受自己失去身份後的虛無。爲了避免消化種種隨之而來的不安,我當時坐了幾個小時的巴士到一個靠海的小鎮應徵一份英文老師的工作。我必須儘快給自己尋找一個新角色。

我遷移到小鎮開始新人生。在一個新環境生活,就像學習一件新樂器。你必須重新熟悉手指的運作,還有節奏。一旦掌握了那節奏,所有細節就可以自然的發生。並且,可以一再無意識地重復。

錄用我的中學校長,是個年齡將近四十的男人。年少的時候也曾經在吉隆坡混過一些日子。那是一段他以詩人身份卑微活過的日子。由於可以和詩人共事,我毫不遲疑,把建立在吉隆坡的生活基礎,移植到這靠海的地方。詩人已經沒那麽熱衷寫詩。不寫詩的中年詩人,把生活重心放在家人身上,養育三個小孩。像其他中年男人,夜裏會被出世沒多久的孩子哭聲驚醒,摸黑泡奶哄孩子入睡。第二天,挂著黑眼圈,偷偷在辦公室打瞌睡。詩人的肚腩就是這樣一天比一天膨脹一點。

這裡的人們大抵天生骨子裏就流注反對黨的血液。308時,這附近的其他縣市和鄉鎮,也幾乎都完全把州屬政權交托給了在野黨。當權的國陣政營,在馬來西亞歷史上這樣人仰馬翻的窘態,實在少見。鄉民骨子裏的那股正氣,被陽光曝曬,從黝黑的皮膚透發出來,滲在靠岸漁船漁港的腥味裏,無聲彌漫。我的詩人上司沒教我寫出一首好詩的路數,卻教我要像個市井之徒好好欣賞政治人物各式演出。開始教課沒多久,詩人帶我去參加行動黨舉辦的千人宴。他說要好好聽清楚這些政客的說辭,說不定還可以從他們那裏過用幾招進我的小說裏。半年之後,我每天教完課的第一件例行公事就是借辦公室龜速網絡瀏覽《當今大馬》。

難道,詩人其實已經在教我如何書寫一首關於政治的詩?雖然,他不曾明説。

*

我一個人住在學校宿舍。白天,校園到處都是學生喧鬧聲。下午放學,汽車、電單車、腳車緩慢地從校門離開。只剩下籃球場上曝曬的陽光。宿舍是老建築,循著光線吸收熱度使室溫攀升。我習慣脫了衣服午睡。醒來床單浸滿汗液。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溫度才開始降落。

從一個高中生過渡成一個青年,然後又進化成大人。這些日子,我種種的身體變化、欲望的增殖泯滅、經驗累積和觀賞的風景,豐富著我。每一天,我扮演好各種角色,直到夜裏精疲力竭,寬衣,關燈,入睡。仿佛睡着的時候,我們這才終于找到自己。

每一次的蛻化,都在預示將有更多的孤獨必然需要承擔。常常以爲,日復一日地履行職責,與人溝通,適當的應酬,就可以把生活過得充實和有意義。常常夜裏來不及想起這一天錯漏的細節,就要倉促入睡。等到有充裕的時光任由我恍然大悟,才意識自己多麽寂寞。

每次抵擋不了疲累的時候,我會想起那時戲劇演出前後的點滴。那時候洋溢光彩和衝勁的夥伴們,不論是後來進了研究所的,又或投入社會工作的,我們成爲運轉世界的其中一個齒輪。

學校的孩子,都是附近生活、長大的小孩。他們有的家裏開店,放學後留在店面幫忙照管是很普遍的事。發生好幾次,我認識的男孩們各自因爲一些小事在衆人面前哭泣。並不是因爲他們多愁善感,而是在連他們自己也不知曉的時光裏,已經見識著大人間流轉的世故。他們面對大人的需索和要求,不願屈服,但無能爲力。常常,愚拙又勇敢地和這樣的自私大人頑抗,下場總是慘敗。

然而,不多久,他們又會回到校園裏的午後操場,流汗、喧鬧。追趕跑跳間,一點一點成長,走前一小步。“即使到最後都要成爲齒輪,那就做一顆會發光的齒輪吧!”午睡醒來,癱在床鋪上,聼男孩們傳進宿舍的叫囂,我總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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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立雨林邊陲

無桌無酒無小菜,隨意晃晃。

放豬滿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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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