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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  抽屜
疏疏梳 2013-05-23 15: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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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有綠葉,樹被風修剪過吧。或是被某人安靜地在週末或我們沒發覺的時間裡整理過。車站旁落下的黃花每天都有些變化,慢慢與路合成一色。腳邊有朵腐朽的大橘花,花活著的時候倒是沒有留意過它。花長得高,平日沒有抬頭的人便將錯過。午餐覓食路上的大使館旁有個巴士車站,後面的綠地總是落滿白色的雞蛋花。這些幾乎是我的每一天、每一天能見到的微小變化。樹,綠葉,掉落和正盛的花。

近來已經習慣了巴士,即使需要在站內等待。有時三分鐘,有時看手機螢幕竟然顯示:下一趟,十九分鐘後,還真有回到以前的日子的感覺。曾經那麼習慣安靜等待,也從不埋怨該來的人還沒來。蟋蟀強烈的聲響把等待的煩躁都裹了起來,把經過的車也一併裹起來。那都不重要了。我是說,失去的時間或得來的時間。下雨的日子在搖晃的巴士裡看著和地鐵窗外截然不同的景色,和人。有些人安靜地讀書,有些人在電話上看韓劇,有些人只是發呆。冷氣把窗凍得起霧。窗口的顏色橘紅,剎那流星隕落。天色漸暗。巴士駛入尚未熟悉的路,有些暗得不像平日,也不像平日認識的這小島,這樣很好。

頭髮長長,短髮多年竟然開始及肩。正想剪短。某人說,可是,你的臉已悄悄長成十五月色,圓臉避忌短髮啊。無奈忍著頭髮,觸角以及想改變的小細胞,其他尚未成型的,像夢想一樣縹緲的事。有些星期二,在別人的木地板上跳舞。移動。看燈光和影子的改變。從來沒有那麼注意過的許多小事。例如自己的身體,別人的手,旋轉,各自的小小區域等等。沒有語言,我們抽象溝通著。像奶油一般溶化了,整個人。緊緊抓住的都鬆了。甚麼都不是,只是一個讓一切流動、通過的人。沒有說話卻似乎甚麼都說了。這樣很好。

蕎麥面,以及簡單搭配的材料。黃瓜、番茄、雞蛋、雞肉絲和不知名的菜苗是我日常午餐盒的主角。配搭著遠方友人寄來的信。是一個很舊的朋友了。雖然多年沒有聯絡,但心裡還是會惦記的老朋友。信裡附上了她和她的照片,說:我們要結婚了,雖然你在遠方,不好意思讓你跨海撲來祝賀我們,但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我們祝福的。看著兩個傻瓜快樂的照片,心裡覺得快樂,怎麼能不祝福呢?

想起當年日記裡常有她的名字。那時日記名字是存話筒,每天都記錄一些現在看起來幼稚極了的情感和老師回答的紅筆字跡。總是交換讀著彼此煩躁不安的青春煩惱。總是在那些小小的心事裡翻出一卷一卷大浪。現在年紀大了,真正能翻出個三角型尖角的事不多,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大概吧)。

老朋友信末那麼說:我們都離開了馬來西亞。當初我們怎麼離開的,結果回來那麼難。再見你的時候,或許我們都已是老人了。是啊。離開那麼容易,回來那麼難。那就是日子啊。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抽屜/圖:龔萬輝‧2013.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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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幾  ◎  抽屜
疏疏梳 2013-04-17 11:5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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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寫給村上春樹的,雖然他不可能讀我的文字。在《村上收音機二》的第一百八十一頁,村上大叔說:你的二十幾歲是甚麼樣的?或曾經是甚麼樣的?老實說,對我來說,是相當認真想知道的問題。

我是個過份認真的人,只要有人問我你好嗎,我都會認真地回一封長信(今天只能回一千字),或認真地回想自己過得算好還是不好,如果好,哪裡好?哪裡不夠好?仔細說自己最近的轉折,即使轉折那麼微小。一直以來都認為這是必須認真回答的問題,常常認真想,想好多天,寫很多字。後來有人告訴我,人們問你這個問題,很多時候並不是真的要聽認真的回答啊,有時只是形式上需要這麼問而已啊。一般人喔,都會說:我很好,你呢?這樣就夠了,後面的可以省略,不要太認真。

二十幾歲被告知這件事。幸運或不幸地,也相信了這件事,不再如此認真,也明白了認真會造成他人的負擔。但偶爾還是願意相信別人是認真的,例如相信你是真的想知道你的讀者之一的我,二十幾歲時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

二十幾歲的我,念著設計與廣告課程,是個不太在乎自己外在形象的人。也就是說,雖然是個女人,但也曾被誤認為是男人。穿著寬鬆的衣服來上課,穿天天一樣的牛仔褲。環繞在很香的女人堆裡,也和長頭髮、手很巧的男人混在一起(只是吃飯哦)。那時在心裡認為人只有人,沒有男人和女人。現在幸運或不幸地,必要時會那麼想了:嘿,這是男人。喔,那是女人。幸運地或不幸地,因為那時不在意,所以和身邊的人混在一起從來不覺得不便,也沒有想過會有不便,所以還算有過不錯的好朋友。深夜在男生宿舍混日子,在男生房間割紙、做報告、學電腦、印顏色漂亮的作業、談天(你也知道大概就是談理想,或人們喜歡的人之類)。

二十歲的日記裡偶爾會寫這樣的字句:我要成為具有批判性的人。真的,筆記上那麼寫過。但那到底代表甚麼,以前應該不知道,現在更不知道。很多個下午只是不斷地寫字,即使當日該交的功課是人物素描鉛筆畫。上水彩課時把蔬果畫得和眼前擺的不一樣,近視。習慣了看不清楚蔬果、巴士、人、數目字、路牌等等,那時也不覺得是問題(其實現在也覺得還好)。去快餐店要看桌上的餐牌,不能依賴收銀員頭上的看板。由二十歲起至今,習慣了模糊的外在世界,慢慢地依賴外在環境能抓到的聲音,和相較之下較為清晰的內在細節。

二十幾歲當然也開始工作,離開了馬來西亞和家。帶了一個行李箱,裝了一個星期剛好足夠的上班服,努力轉型成大人。穿百搭的灰色鉛筆裙白色有領的上衣上班。上班真不容易,怎麼可以坐在電腦前八個小時呢?以後便習慣了。後來有個同事每天下班和我一起搭地鐵,說順路,其實完全不順。我們沒話可聊。他很安靜。而我從來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陪伴和窘境。男孩長得像年輕伍佰。伍佰男有一天在我桌上放了一朵白玫瑰和一筒海報。筒子裡面捲著當年尚未扁平的蘋果電腦,糖果般的巨型海報。字條上笨拙的字跡寫著:無法買下你喜歡的電腦,至少給你找到這些。

我的二十幾變了。大概。從桌上有朵白玫瑰那時開始的。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抽屜‧2013.04.14

[ 點閱次數:11990 ]

儀式  ◎  抽屜
疏疏梳 2013-03-25 11:4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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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食閣最角落的地方。狹隘的走廊只能擺放一排三張二人小桌,共六張椅子。她不介意,角落讓她安心。頭上方有一盞燈,照得她發亮。像舞台上打了叉的地板上有個人被光罩住了。她看見對面牆上鏡子里的自己,於是把自己拍下來。這些日子每天她都拍一張自己在鏡子裡面的照片,儀式似的。不放上網、不打印,只是個紀錄。也許怕以後忘了這時的自己長得怎麼樣。把自己拍下來有時有一種“我除了自己,其實也是別人”的錯覺。她對錯覺著迷。

牆壁是木搭成的仿舊風情。如果不記得這其實是百貨公司里的五樓,會以為那是她母親小時的家。她母親小時住在木屋區,家裡是木板建成的。後來木屋區拆除了,先成了廢墟,然後成了平地,之後平地里起了座羽球體育館。車子經過那一區的時候,她母親說:那是我小時的家。他們一家不曾在這裡觀看羽球賽,只是一再地經過這裡。

羽球賽是在客廳里看的。湯杯賽進行時,她母親躲在房間或客廳後方的廚房。每次母親踏出客廳,便開始輸球。於是她母親總是在後面聽球賽。殺。殺。殺。誠心地等待著適合歡呼的時刻。並且記得在這樣的時刻也不可不慎踏入客廳半步,否則又將開始輸球。她站上椅子燒香,平常也不太常燒。只是已到關鍵的那一分。來得及的吧,她想。如此臨時臨急,進行著她心中的儀式。

她想起小時曾在羽球體育館里看過一個如今記不起甚麼節目的開幕儀式。人們湧進羽球場。地上鋪了甚麼,已經看不出那是無數個羽球場了,人們合力握著布的邊緣,哼一聲地把布的中心推得很高,布在半空中懸浮著。發著光。又哼一聲地讓布慢慢飄下來,她覺得那很像水母。重複地把布推高,又讓它緩緩掉下。雖然不記得實際上是否真的緩慢,但記憶里是如此緩慢。安靜。美麗地漂浮著。

她母親喜歡照相,覺得照出來以後便是真的如此生活過的證據。於是無論去哪裡,最害怕失去相機,總是叮嚀著相機要小心。不是怕失去相機本身,而是怕失去他們快樂在一起的證據。她母親小時曾被問一個問題:萬一發生火災,家裡第一樣該拯救的會是甚麼。回答是:當然是相簿。這曾讓她被笑了好多年。為甚麼偏偏是相簿?不是錢。不是證件。不是心愛的玩具。不是貓。不是人。那時她的母親還不是母親,是個小孩。小孩後來成了外祖母。外孫有個課堂作業,要問祖母小時難忘的事。於是說了這個萬一火災的故事。

“我覺得最重要的事是救相簿。”可是小孩已經不明白,救相簿是甚麼意思。相簿是甚麼?意思是說把電腦救出來嗎?照片不是在電腦裡嗎?不是在隨時可取的雲端上嗎?他不明白他外祖母的信仰。握在手中的、厚厚的相簿才是相簿。

她遇見鏡子便把自己拍下。她母親總把自己最美的那一張照片留下來。她在想歎息的時候舉杯喝茶。她母親在旅途中、在巴士里、在那些等待的小片刻都卷著瀏海以便拍照時頭髮看起來比較蓬鬆。她們母女各自進行著她們的儀式。

虔誠的。自律的。默默的。一直如此。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抽屜)

[ 點閱次數:7295 ]

摸門燈  ◎  抽屜
疏疏梳 2013-02-25 17: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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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不好,醒來頭痛。試過幾次頭痛都是因為太餓,所以努力爬起來弄了早餐。把番茄切丁,芫茜切碎。雙手都是綠色香氣。又把玉蜀黍立起來,沿著玉蜀黍壁割切,讓顆顆玉米粒滾下來。加點橄欖油、檸檬和海鹽。做自己想吃的早餐,便會有自己懂得的療愈作用。以前不太喜歡吃玉蜀黍,原因是覺得好像牙齒對著牙齒,再把牙齒咬下來,自己的牙齒得到的報復就是牙縫卡住一些纖維。那是蜀黍的牙齒的纖維。很怪。簡單地弄了兩片抹上牛油和果醬的土司。刮兩下,麵包上於是有了黃色和橙色的梯田。劃過梯田的感覺像手持油畫刀,片在帆布的觸感。總希望還能加點甚麼別的,但沒有理由一片麵包要同時變成一張畫布。於是還是停止了短暫的想像,把早餐拿到客廳,慢慢吃,慢慢醒來。

有很多類似的星期天。每個週末不過是想要找到或執行一個屬於自己而不是更大的體制的秩序而已。例如早起,例如把堆積一個星期的衣物放進洗衣機裡。例如把一週的報紙疊一疊。例如換過一張新的床單。例如讀一本書。

找到一種秩序和摸門燈(Momentum)以後,接下來的便是,想像摸門燈以外的事。其實,摸門燈很吸引人。摸門燈以外的東西也很吸引人。我很喜歡一個人想摸門燈以外的事,但一般來說,還是會儘量維持在摸門燈裡面。摸門燈裡面有光照亮著,那是可以預想的每一個平凡日子。那樣的日子讓人安心,有些時候甚至貧乏得讓人心存感激。因為那麼平滑的日子,對有些人,或對某些時候的自己來說,是那麼地得來不易啊。而且究竟還是因為這些平凡的,燈裡的日子,才讓我有能力在想像裡進行那些燈以外的事啊。

近來我總埋頭在燈裡面的事。因為光是燈裡面的事就讓我能量盡耗。有時想做燈以外的事,想成為燈以外的人,例如在上班時間去看海、和剛擦身而過的帥哥交換聯絡方式(咳!)、在八十年代的音樂裡用八十年代的姿態搖擺、任由跳躍的思緒繼續跳躍、清晨五點起來划龍舟、三天躲在一個洞穴不出來。等等。那些燈以外的事。

摸門燈以外的事為何那麼吸引人?因為那裡有破壞的意味。想到破壞,嘴角不禁偷偷揚了起來,眼睛大概也半瞇了起來,邪惡地想像自己也有破壞的能力。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我是說,破壞得理所當然,並且從中得到無比樂趣?我想,是N年以前,玩積木的小小的我,還是小孩的事了。對小孩來說,堆積並不是那麼有趣,堆積以後可以放肆地破壞才是真正的快樂。

有時我以大人的身軀,走在路中,在搖晃的車廂裡,在辦公桌前,在平板電腦播映著韓劇的某些片刻,偷偷想像那種快樂。長大以後變得拘謹而忘記,破壞摸門燈時的純粹快樂。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抽屜)

[ 點閱次數:7142 ]

伊斯蘭堡小記  ◎  抽屜
疏疏梳 2013-02-25 17: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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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嘛,伊斯蘭堡多得是。當然那一定是表象,女人只是不是時時都方便出來而已。飛機場無論白天或凌晨三時都站滿男人。熱切地擠在一起,熱切地拿著紙卡。當然其中也有女人與小孩,只是印象裡伊斯蘭堡到處都是男人。降落入境的巴基斯坦人驕傲地戴著花環,那是機場風景中最鮮艷的顏色。紅。橘紅。地上落了一地花瓣。灰白的衣服和鬍子們站著等待。這和我十年前去印度的感覺很相似,只是今日印度也變得不同了。伊斯蘭堡機場留著我記憶裡第一次抵達印度的樣子,這很溫馨。

見過的男人們都不和我握手。我們微笑問好。但男人們的手立即敏捷地藏在衣服後面、腰背後了。現在回想起那些見過的男人們,似乎都沒有手的印象。我們維持著距離,努力記得彼此的名字。無論我和他們,都不是披德馬麗約翰珊妮。我們是T-S-U-E-Y(睡)M-E-I(美)與B-A-B-A-R(粑粑)S-U-L-T-A-N(蘇丹)。和二十三個大男人討論事項,我的左右總是空著,雖然二十三人在玻璃會議室裡擠得像甚麼似的(不想用上沙丁魚嘛)也不願意靠近一些。

也有許多女人,安靜不多話含蓄的女人與女孩。在女校和一些學生交談,有人說起馬拉拉。馬拉拉是一個十一、二歲女學生,她用匿名在部落格上寫她和朋友們在塔勒班政權底下的日子。她認為無論男女都有受教育的權力,今年十月乘校車回家途中遭到塔勒班鎗手謀殺(後來活了下來)。女學生們一片靜默,似乎不是容易發表意見的課題,但有一女生站起來說她贊同馬拉拉的立場,並認為人都應該有權力接受教育。過後,有老師來找我和同事,說在她教的班級裡還是有小學女生認為:這件事的啟示或許是女人不該太出名?不應該在光芒底下?

和一些女老師交談,她們似乎都充滿熱誠,希望能多給孩子更好的教育,也希望教育能夠改善巴基斯坦的現狀。只是談話中也難免流露出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一面,感歎著女人有女人的社會壓力,有很多女人還是被期望只做一個家庭主婦就好,不要受太多教育或花太多時間工作。

老闆小時在巴基斯坦長大。他說小時他以為長大以後男人和男人會在一起,沒有想到原來男人長大竟然應該和女人在一起,當時媽媽告訴他這件事以後他覺得很驚訝。老闆和老闆的兒時玩伴賈發說起往事,當年他們因為一件事鬧起來。原來是因為老闆對外說了賈發妹妹的名字。我說那又怎樣?賈發說在傳統的巴基斯坦家庭裡,女人是沒有名字的。女人生出來冠上爸爸的名字,例如某某之女。女人結婚后冠上丈夫的名字,例如某某之妻。女人生小孩以後,人們稱呼他某人之母。女人的名字是家人才知道的,秘密般的事,不能隨便說出去。

在伊斯蘭堡逗留的幾天,想了很多。在繽紛燦爛的卡車之間,在各種保安路障之間,男人與女人在這裡似乎還有很大的懸殊。許多我覺得習以為常的事,在這裡似乎還不是容易的事。在我們覺得扭曲的事情裡,有著他們的理所當然。看得見的表象底下,似乎還有許多黑暗的,尚未光明的一面。但一切會慢慢改變的,我希望會。因為我喜歡那些人的眼睛裡發亮的光。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文:抽屜)

[ 點閱次數:6456 ]

太平洋  ◎  抽屜
疏疏梳 2012-12-11 18: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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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看的太平洋很大。當然那只是螢幕般小的藍,能多大呢?只是,多次昏睡和醒來偷瞄螢幕時都一致顯示著:飛機正在太平洋上。那麼太平洋似乎真的很大。長時間的飛行,剩下的不是時間,而是漸漸模糊的時間的概念。也不是白晝或黑夜。已經不記得窗外陽光燦爛究竟代表甚麼。在這奇怪的,似乎緩慢的移動中,只希望下一次偷瞄螢幕時出現土地色系的圖案,好讓人安心。那表示終於越過,太平洋。

越過以後不久飛機醒了,要準備著陸之前的一餐。熟睡的人聽見聲音、聞到食物的氣味,不得不起來進行最終回的著陸儀式。喝果汁。等待用餐。用餐。喝咖啡或茶。等待食物托盤回收。

走動。如廁。等待耳機回收。然後再繫好安全帶。準備降落。

真正想起太平洋,便是在那樣的空間中。窗外奇異的藍。

著陸一星期後去了海邊。太平洋。

那是三藩市的海。我喜歡一切邊緣的概念和事物。例如海。陸地的邊緣,海的邊緣。浪花是邊緣的記號。我是邊緣喏喏喏喏,讓我把人們的腳都攏進海的邊緣裡吧吧吧吧。似乎那樣說著。沙灘上有人背著吉他唱著傷心的歌,海邊有小孩追逐海浪。海水是冰冷的,陽光卻是耀眼的,讓人無比快樂。

身處在邊緣便想著邊緣的事。例如正處在傷心邊緣的朋友梨小姐。例如自身的處境。例如人與時間。例如海與藍天。沙與浪。廣闊的陸地,廣闊的海究竟也有邊緣。而且那麼美麗空曠,是個可以容納很多心情的完美邊緣。

梨小姐傷心了。貝小姐也是。梨小姐真正到過,並且也正處於。甚至得到傷心合格證明。她說,那裡安靜空曠。

我也到過。也許是邊緣的邊緣吧。但我離開了。那裡四處都是蘿蔔坑洞。聲音逐漸巨大,都是自己的。別的聲音很遙遠。老實說,是個讓人喜歡卻明知不能久留的靜謐地方。貝小姐也正在迷茫。

在海風中懷著巨大的疑惑一直走著。甚麼也沒說。即使說了大概也被海風和海浪聲吞沒了吧。但我聽得見。我心裡想那麼對她說:但我聽得見。

也有那樣的一天。躺在兒童遊樂場的滑梯上仰望天空。海藍無雲,群鳥以他們自己的暗號飛行著。夜晚給朋友寫信。回到最初的樣子,在深藍天空下,窗前,寫信。也有如此簡單的晚上。想起一些非常細微的童年往事,例如常常玩樂的濾屎池。奇怪。完全沒有異味的記憶,反而能記得一種熱氣蒸發的香。

池上蓋著的是銅色鐵皮,走在上邊發出吭坑響。一些水管和蓮蓬頭狀的排氣管常常凸起,小腿還記得走過這些蓮蓬頭排出的熱氣。這樣一個空曠的地方,以後,一直是我記憶裡能達到的最遠、最安靜的時光。

信裡那麼寫著。

“無論是海的邊緣還是陸地的邊緣。還是無垠藍天。雖然我們說過的話或許馬上就會被海風吹走。但無論你說了甚麼。你說的我都聽著。親愛的太平洋你可以再傷心一陣子。──抽屜,二○一二年初秋。”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

[ 點閱次數:7622 ]

美乃滋  ◎  抽屜
疏疏梳 2012-10-30 16: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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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獅子頭提起澳洲的一位女畫家說過的話,讓我非常困惑。女畫家說,光在哪裡,我就移到那裡作畫。我討厭在冬季作畫,因為冬天的陽光並不可靠。我不喜歡依靠電燈的光。又說,我在想畫的時候畫。但動力和熱誠這東西,只要遺失了,剩下的便是失敗的美乃滋。

美乃滋如何失敗?朋友獅子頭解釋說,在澳洲很多人自己準備自家的美乃滋。原來有人自己做美乃滋?很講究地,努力研究出,自家的美乃滋?當時我想,買一罐就好啦。據說要做出好吃的美乃滋,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有時美乃滋會弄得一塌糊涂,讓人自嘆浪費了美麗的新鮮雞蛋。有時美乃滋無論如何還是不夠濃稠,那麼就要想如何補救?要加蛋?要冷卻?有人會在網上的論壇大哭︰請救救我的美乃滋。

我沒有想過自制美乃滋。因為沒有想過那是可以自己準備的。美乃滋──不是很泛濫地一大罐,出現在Ramly Burger的檔口嗎?美乃滋不是那個寶寶圖案,雨點形狀的黃色軟瓶嗎?

想起也有朋友說過,有時像薯條一樣疲憊乏力啊。

這樣的形容大概和失敗的美乃滋相似。想想,薯條的確很乏力啊。要永遠做一個不疲憊的薯條,除非你是麥當勞啦,不然哪有不曾疲憊的薯條(和人生)啊?所以,究竟是在哪一個關鍵點以後,失去動力和熱誠,變成失敗的美乃滋呢?朋友紅髮蘿卜頭最近跟我比賽,看誰的美乃滋失敗指數較高。他說他曾經是個很酷的人。生活在很酷的八十年代(他認為很酷)。當時流行大量的髮膠,膠越多就越酷。所以他總是那樣靠髮膠確定自己的存在。那時他留長髮,鞋子是帆布鞋,並且一邊綠色,一邊粉紅。

人生在那時有很多的可能。他說。雖然也很窩囊,喜歡的女孩子喜歡了別人。但那時侯自己是甚麼是很清晰的(雖然別人也許看不見他看見的清晰)。他抱怨起不知甚麼時候開始,美乃滋失敗了。剩下的便是棄之可惜的成年(他說中年)人生。所以他覺得,有些人是漸漸知道自己是甚麼的,有些則是漸漸失去了自己獨特的一面(他認為他是後者)。

在他眼中我似乎是前者,因為我年輕時曾經非常害怕被朋友發現我喜歡的和他們不一樣,長大一點便更珍惜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然而。這自己是甚麼這回事,好像永遠都沒有“啊。我翻到我自己的底牌了”的一刻。這才是好玩的地方啊。

誰知道失去的那些,往後的日子會如何以別的面貌回來。

我想起我父親,和我過的童年。說起來,也是極其平凡。但是往後好多年,有不少極其平凡的片斷,不知如何變成好美乃滋,甚至是只有黃家獨有的特制美乃滋。動力和熱誠,常常被套在瘋狂的夢想上(那也很好)。只是我有時想,那些平凡的夢,譬如,把孩子養大、讓家人過得安穩之類,何嘗不需要動力和熱誠。簡直要咬緊牙關哼哈迎上的啊。

網上有不少人呼救︰我的美乃滋失敗了。我的材料都浪費了。我的太水了。再翻下頁,便發現有各式各樣的失敗。可是似乎可以補救。再加點甚麼,例如再加蛋,或再待一會。或調檸檬、醋,還是甚麼。

所以啊蘿卜頭朋友、獅子頭朋友,和我,失敗的美乃滋,還是可以翻身的。

(星洲日报。文艺春秋。平上入去)

[ 點閱次數:7022 ]

想風  ◎  抽屜
疏疏梳 2012-09-30 23:3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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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移動的地鐵里想風,集中地想著。把手機放回手提袋裡。膝蓋稍微彎曲,合上眼睛,暫時忘記與人密密豎在緊閉罐頭里的種種不便。暫時忘卻地鐵也許將不時在隧道中靜止不動,暗待屬於它的一個閃爍的燈。努力只想像移動,想像遠處飄來的風。

昨天早上的天台也有那樣微弱的風。屋檐邊緣有一隻單獨來回走動的八哥,我們互不干涉。冷氣排氣 風扇轟轟響著,天台一角疊著紅的藍的塑料椅,沾塵也無所謂。我在筆記空白的一頁畫了很多圈圈和線。一張思維地圖。不知道將導向哪裡?姑且不去想。只管繼續 畫,像冥想。安靜地儘量只注意一種潛在的節奏,暫且不想節奏以外的,種種。

那些在尼泊爾山區不斷走路的日子也是如此被叮嚀著︰只要想著呼吸便會變得更好。一群人中唯我一 人落在人後努力往上、往前走著。上山的每一步都艱難。眼前的風景,常常是那些遠去變小的人,那些站立在一點看風景、喝水、等我跟上的人。因為沒有多余的能 量顧及別的,所以天天時時刻刻頂著一頂不斷要飛走的帽子,只看眼前,只注意呼吸和風。

從來沒經歷過那麼強烈的風。在一個轉彎處把沙子都吹起來,眼前一片土色的霧。風來的時候,只來 得及轉身靜待風過。有時風沒有“過了”這回事,風像浪一樣一直一直撲上來。我便一寸一寸低頭地走。在浪還沒撲上時多走幾步。風吹得狂時只看眼下的腳,腳邊 的沙石。只想著這一步︰跨出,完成。

山中也有那樣的風,從背後吹來,把人都往前推,並發出嗚嗚嗚鬼叫。風把頭發吹得狂了,像不停鞭 著臉怒吼──快走!像瘋女人騎瘋馬︰狂奔啊。往前走啊!瘋女人不斷咆哮,讓人想起中學時英文老師讓我們讀的《咆哮山莊》。故事講述甚麼不復記憶,只記得咆 哮的英文字,Wuthering。聽起來就是這聲音。嗚嗚嗚。風大得有時要稍微蹲下慢走,說起來難以置信,當時覺得不小心或許真的會被吹走。正午的強烈冷 風帶著細細的水,也許是山中的一條溪吧。也許她們曾經是我們眼中,照片里的天空般的藍色小溪。

也想起那些放風箏的日子,童年的草場和手中握住一條細細透明的線。那也是被風左右的日子。沒有風的日子必須一直跑,努力地跑,期望風箏因此攀上了一層,進入了屬於風的,安定的流。風箏進入安定的流以後,便可放心了。這時我們大可安然坐著,把線索交給別人。

在偌大的草場中央握著線的一端,是我童年印象里較深刻的其中之一。一直以為自己很會放風箏,後來有一次和朋友約好去放風箏,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我不曾放風箏。印象里放過的風箏,其實都是父親放的。

我只是一直等著父親把風箏放到屬於風箏的安定流里才興奮地大聲吶喊︰好了……可以了……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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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现居破绽之城。原地远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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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