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遊戲

Josef Koudelka攝／Czechoslovakia／1968

回文冬住了幾天，我開始過著中學時期的生活，彷彿我不曾長大。

12pm：我的一天從中午開始

睡醒多半已經是中午，打開房門就會看見飯桌上爸媽買的早餐，早餐旁會留著簡單的字條。而我在吃過早餐之後，就開始捧著仍然溫熱的咖啡，坐到電話桌旁邊，開始一邊喝咖啡一邊打電話給那些許久沒聯絡的老朋友。我的老朋友們，有些是小學同學，有些是中學和大學因為辦活動而認識的戰友。電話裡敘舊聊天，我偶爾會以為我們都不曾變老。那些如風的時光，像是昨天才剛剛過去──小學的歌唱比賽，中學的華文學會，在金馬崙、林明辦的生活營，大學的創作發表會。我怎麼老是覺得，那樣單純的日子和朋友，已經在我的現實生活中漸漸失去。我的老朋友們有時會埋怨我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然而，他們總是在我心裡佔著重要的位置，只是我們為了生活和理想忙碌起來，總是會忽略了那些曾經非常被看重的事。

從大學到工作，我不曾停下腳步，彷彿年輕就是要那樣地拼博。所謂的夢想和理想，在那時的我們看來是那麼地巨大。朋友，我是記得的，只是常常忘了要給大家多點時間。久而久之，就連一些曾經出現過的名字和樣子都開始模糊了。我的這些朋友們，也許不創作不看文學作品，就只是辛勤地工作賺錢。然而，我卻打從心裡看重他們，不是只有做文學和創作的人了不起，我的這些朋友們都有他們值得讓人學習和佩服的一面。而我很看重他們，除了這些，也許就只是因為那段最珍貴的歲月裡有彼此的身影。

這趟回家，我萌起了一個念頭，不如來辦蘇萊曼華文學會的聚會吧。我跟學弟蔡偉光提起，他竟然也覺得不錯。我妹也希望可以辦成。我想，這些年來，蘇華的記憶在許多人心中，其實不曾退減，反而隨著我們一天一天變老而巨大起來。而我著實希望重新見回那些老學哥老學姐以及學弟妹們。

2pm：打掃時間──老唱機和舊唱片

聊完天，我開始幫媽媽打掃家裡。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我喜歡一邊聽歌一邊打掃。客廳的櫥櫃裡還放著我一部份的卡帶和ＣＤ。卡帶也許已經發霉無法重聽，但我捨不得丟掉，所以依然整齊排列著，那是我最珍貴的古董。從ＣＤ櫃裡找出一些想聽的舊唱片，家裡響起很大聲的音樂，我就開始打掃。從古典樂說起吧。有一張古典樂是朋友送的，一張小提琴的ＣＤ是自己為了一個會拉提琴的男生買的，還有一張schumann是為考鋼琴買的。然而，古典樂雖然恆久不朽，卻總是少了些記憶的味道。我在聽完古典樂之後，把以前的大專專輯找出來，開始聆聽一些熟悉的聲音──jerry的《天堂》，唐進文的《野跡》，澔雲孤寂的搖滾、jus的R&B，雅倫的鋼琴，偉寧的吉他，還有自己的稚嫩歌聲。所有回不去的都在唱片播放的時候重現。隨著這些音樂響起，我還記起中學常跑去吉蘭丹唱歌的日子，那裡的一些人和歌曲，我其實並沒忘記過。

我還想起了中四那年，在俊偉芙蓉的家裡，我們躲在他的房間唱歌。房裡有一台鋼琴和故意調暗的黃色燈光，宇恆和我，跟以前的城外小站，就這樣一直唱歌唱到凌晨四點。有一次上電台，當班dj的眼神和語氣置疑我想要播城外小站的歌的決定。然而，以前的宏睿、智豪、俊偉和永康，並不唱唐詩宋詞。那是本地創作開始興盛的年代。因為一個海螺新韻獎，大家都唱著自己的歌。那時，誰會想到賣歌呢？只是一股傻勁就做了許多長大不可能再做的事。然而，面對時間的改變，很多時候我們都懶於解釋了。過去的活力和回憶，放在心上就好。那些單純的日子，單純的人事，不能重來就是不能重來。話語和文字又能讓別人了解多少呢？於是，我開始想要安靜下來。我也許仍然唱歌寫作，但那已經變成了一種比較私我的事情了。

4pm：我們還是小孩

爸媽工作回來，我總會陪他們坐在飯廳，吃吃點心聊聊天。在他們面前，我好像還是中學的我。爸爸喜歡養小鳥的習慣沒變過。用來打斗的吱喳鳥，不打架的時候愛熱鬧也愛唱歌。大家安靜的時候它多半也是安靜的，音樂或談話聲響起，它也會唱起歌來，像是要跟你聊天。小時候我在練琴的畫面，琴聲和鳥聲總是混在一起的。以前覺得煩人的，長大以後卻格外珍惜起來，它不唱反而有點失落了。就這樣，小鎮平靜的午後，耳邊會有爸媽、小鳥、鋼琴和鄰居的聲音。這一切，都讓人不想要再回到城市去，也不想再去拼博些什麼。回到從前，原來很快樂。

5pm：練琴的時候

每次回家，都會帶上一兩本書，可是幾乎每次都不曾翻閱。回家的時候，我喜歡彈鋼琴，像以前那樣從手指練習曲開始彈。中學的時候，媽媽還沒出外當小販。每個下午，我們都會呆在同一個空間，我練琴，她裁縫。縫紉機吱吱耴耴地響著，媽媽就在身邊，一邊工作一邊聽我彈歌。有時候，她還會要求我彈一些她愛聽的歌曲。自從我到吉隆坡念書和工作之後，很少像這樣彈琴了。大學時期還在彈的，那時瘋狂地喜歡寫歌，還常到不同的地方自彈自唱演出。這些年來，認真練琴的時候越來越少了。這趟回家，手指竟開始生疏，彈過的歌都忘記了。甚至連自己曾經自彈自唱的曲目，都忘得七七八八。然而，這卻是我大學畢業之後第一次認真練琴。練了幾天，感覺手指的行駛比較順暢了，就可以彈完一整首曲目了。而我喜歡專注彈鋼琴的自己，什麼也不想，就只是專心看譜和感受手指的觸感以及這觸所發出的聲音。弟弟回來渡過周末，我們還一起彈了周傑倫的〈不可說的秘密〉。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弟弟從獨中回來就央我教他彈一些chord，會彈了我們就一起唱歌。而這些在我辭掉了工作重回校園的時候，又恢復過來。

晚上：回到從前

晚上的時候，爸媽睡了，我就回到房間，打算看書。可是，書沒打開，卻從抽屜裡找出了以前的紀念冊、照片以及一些生活營的手冊看個不停。那些出現過的人，發生過的事，原來從不曾在我心裡消失。突然間，我很想念他們。而我也分不清，我想念的，是人，還是一段陽光異常絢爛的歲月。其實，什麼年齡才是適合懷念的年齡呢？我也不知道。只是，過去的時光，對每個人的意義都不一樣。我看重過去的程度，或許就如我看重我的夢想一樣，越是淡然就越深刻。

《我胖了》

詞曲唱：彭學斌

那天見了學斌，我說我想要做一張完全屬於自己的純創作專輯。做了之後，夢想就可以擱置起來了。學斌說，他那張唯一的專輯也是在他三十歲的時候推出的。回家重聽學斌那張在2000年推出的專輯，裡頭一首叫〈我胖了〉的歌，我竟一邊聽一邊流淚。原來，年輕和長大是這麼回事，即使不哭，心裡也有著一種無法撫平的悸動。我想我還是會把專輯做出來的，不管是在我放下以前抑或以後，那是我給自己以及老朋友們的一份禮物。

我胖了 於是世界看起來窄了些
我愛了 於是身邊的朋友少了些
我老了 於是常常忘記大小細節
我累了 於是微笑也覺得好疲倦
我瘋了 於是世界看起來美了些
我輸了 於是心靈開始富有了些
我醉了 於是寂寞只剩嘔吐睡眠
我走了 於是可以離你越來越遠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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