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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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到。也许是他迟到。

手指勾着黑色长方形盒子，她匆匆走进女厕。在狭小的女厕黄色格间里合上了门，发出了‘铿’的一声。她从容坐下。还有时间。她想。她从书包里拿出指甲钳。这时外面响起了音乐，悠扬。好厉害的长笛手，一面剪指甲她一面想。这，肯定是在空旷地方练习的声音。

啊。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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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油条，嗜睡
躺在刚醒的深锅
油炸吱吱泡沫小小

我变巨大空心
被捞起置放在大篮子里
被排列在跟我长得一样的其他油条隔壁

我们起立唱国歌开始
崭新的一天有人将我
塞进纸做的棉被我流汗
但仍嗜睡天气这样
我看自己被浸入乌黑温泉里
逐渐变软，弯曲
但仍嗜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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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当我们说赋予
重音的感觉，我们
并不是以舌头。并不是
以舌头之锐利。反之，
取之于深埋于宇宙腹腔内的黑洞，释放
厚重的空气，冠于
其上。形成重。

〈差距〉

为音乐折一些纹，如为
餐巾折叠一个形状。如果
不能制造
更强大的强音，也许
可以制造
更弱的弱音。重点
是，制造差距。

〈合奏末端，173 小节〉

一切将被领至末端。无数
重叠以后。缓缓，
悠悠下山。渐亮。车子
将独自进入卡丹扎。然后，
先漆黑的神秘感。尔后
自由表达。

〈关于那些爬行的阶梯〉

关于那些爬行的阶梯，叠着彼此
我只能说，手指。
手指是需要被练习的，啊还有。
你的颤音，过度手指。

*卡丹扎（kadenz*德文/cadence* 意大利文）
Concerto 里面的独奏部分。供那乐器将‘生平绝技’展现出来的部分。
An ornamental passage performed near the close of a composition, usually improvised, and usually performed by a soloist. Cadenzas are mostly to be found in arias or a concertos. (from http://www.music.vt.edu/musicdictionary/)



注：这是我上课后的音乐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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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双舌
不要太惦记着舌
那只是一种声音的力量
舌反而是其次
不要让ku声太明显

2。

口径过于扁平
音色被拉扯成一种拥挤
试图想像
你不曾是个长笛手

再来

不要
试图控制声音的形状

于是声音圆起来
如小时候玩的泡泡，一圈一圈

如果你能想像

3。

莫扎特

八分音符，前长后短
斜坡上球滑动
滚着下来然后抽离跳跃

（原来
莫扎特的乐理
不好
为什么他不要写
附点八分
配十六分音符呢。
都是
莫扎特的错）

4。

常常
练习长音 如此
练习下去
长长

注-

双舌（中文是我自己翻的，没有根据。）--double tongue

是吹奏技巧之一。单舌就是吐吐吐吐吐吐吐吐吐，双舌就是吐苦吐苦吐苦吐苦吐。因为有些快速的十六分音符，如果用单舌就不好听。双舌比较适合，然而我的‘苦’太明显，这是老师说的。

口径（也是自己翻的，觉得很怪，大家不要想太多）-aperture

我习惯稍微压缩口径以至扁平（这是老师说的）因为我以为我需要控制音色。但是老师要我想像我不曾是长笛手。我于是想像我是小孩。老师反而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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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图。零六年绘)

那兽从酒瓶里钻出来。你们说的，如果瓶口向你，你就必须说一句让人难以置信的真话。真的如此吗？那天你们将酒瓶不断旋转时间迅速我们开始晕眩。晕眩中分不清哪一句话较难以置信。兽的细胞分裂，扩张。大家过于热衷于真实还是虚构的辨认。没有人知道，有时兽会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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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图。零六年绘+剪贴)



这是今天要对自己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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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相当戏剧化的人。父亲则相反。我夹在他们中间，总会突然被他们挟持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人（还是四人，不记得弟弟有没有在场）在客厅看电视。不记得电视是不是演过什么煽情片断。妈突然回头问父亲。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好在哪里咩？’

父亲不是那种会说标准答案的丈夫。结果答了一堆损妈的话（我们也习惯了）。

爸爸说完后，妈哭了。

‘你都不懂我哪里好。这么多年了。可能ah bear还比你懂。’（ah bear 是我的乳名。）。

我刚刚就预测到最后一定落在我身上。来不及，也不可以逃跑。唉。这种时候最头痛。进退两难。万一我答对，父亲就惨了。妈一定说，你看，你真的不懂我。女儿都比你懂我， 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但万一我答错，那情势会更糟糕。

于是我说，妈煲的汤很好喝（她最喜欢听这个，我心里想，简直是标准答案）。很让我想念。（之后又猛加一些‘她很可爱，很像小孩子’，‘她为这个家付出很多’，她。。。）

妈还是在哭。她摇头说，唉。连ah bear也不知道我的优点。

我愣住。因为，实在不知道她要什么答案啊。（我都讲光了啊！）

后来我们如此安静地坐着，电视机喧闹地闪烁着，这是一段很长的时光（也许实际上很短）。我们都不懂该说什么了。

妈才说。你们都不了解我。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我不赌博。不吸毒。我不像有些妈妈可能赌博吸毒上瘾，不顾家。

我和父亲在泪中都忍不住大笑。妈的（真的是妈的）。啊拉妈克。你要的就是这个吗？！

但是妈很认真地说，笑什么笑！你们都不觉得这是我最大的优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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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是我的长笛老师。三年前他第一次来我家给我上课。

为了要评估我的程度（因为我中学是乐队的长笛手，但是没有受过正统的音乐训练），他让我吹奏一段曲子。

我吹奏完毕。他皱眉。

‘整首曲子，你吹奏得这么小声，怕邻居听见吗？’

‘呃，会很小声？我以为这是长笛的声量啊。’

‘这是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你以为你在为邻居着想吗？’

‘我一直以为长笛是乐队里面最小声，最听不出来的乐器。。。而且，以前我也吹奏短笛，那时因为觉得它的声音太响亮，太引人注目而每次演奏都自行降一个Octave 呢。’

‘如果演奏不被人听见，那么演奏、表演的意义是什么呢？’

那是第一堂课。第二堂课我一直在练习‘被听见’。

* 　　　　　　　　　　　　　　　　　　　　*　　　　　　　　　　　　　　　　　　　　　　　*

K比我小。但我年纪比较大竟然一点也占不了便宜（我以为他会不敢指正我一些错误而会对我比较宽恕）。然而，他一点也不曾对我的优势（我以为的年龄优势）感到害怕。他说话还是一样直接，甚至不留余地。不过因为他（竟然）敢这么直话直说，常常激励起我去练习（不要这么多借口， 有一点点不服输。）。

我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练习自己很熟悉了的部份。重复地吹奏着那部份。所以上课当天，一些难度较高的小节还是一塌糊涂。他会说，那不是练习。那只是‘你自己以为自己在练习’。在我的眼里，如果艰难的部分被你都故意略过，那么练习所费的时间和力气，只是让你觉得‘我很不错哟’。只是重复讨好自己而已。你故意跳过难的部分，而一味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练习法简直不能叫练习，至少，你的练习跟我对练习的认识不符。

又有一次，我练习的时候，注意到音准，就不能注意大小声。注意音量就忽略了拍子。我直嚷：

‘这哪里可能。我只能专注于其中一样啦。同一时间内如何同时注意这么多？’

‘你确定是你做不到吗？’

‘。。。’

我和K二人都应该是属于冷漠型的人。就不是那种因为认识三年而变熟识起来的朋友。我们都有一种类似的冷漠。不是说真的不喜欢在上课中提及音乐以外的事。 而是，我们大概非比寻常的慢热。譬如，我不知道他几岁。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连他是学生都不知道。他也一样。从来不过问我的事。除了他应当看得出我的冒失和粗心大意之外，大概对我知道的也不多。

这样，三年。

* 　　　　　　　　　　　　　　　　　*　　　　　　　　　　　　　　　　　　　　　　　*

那天是我们最后一堂课。K 将去德国。我心里知道，因为我们都是‘冷漠型’的人，所以，这堂课以后，大概很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我吹奏完练习曲十九和莫扎特D大调长笛协奏曲后把长笛收进盒子里合上。我就知道，这样我们就算告别过了。

我们这样离开那间隔音室。我想说些祝福的话，结果也没有说出口。正如所有的分别情景一样，我走向我的电梯，他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们回过头。

‘那么，再见了。’

‘嗯。好。’

（精简得像某个午后某家高级酒店里下午茶的精致蛋糕。）

电梯门关了以后，我想。我也许该让他知道，也许我的长笛没有进步太多（没有比他想像中多）。但是因为练习着长笛，生活中的很多部份因此而向更好的地方走去了（而这些长笛以外的获益，比他能够想像的还要多很多）。也许他应该知道，这些日子不间断的练习让我觉得，我所练习的并不只是‘长笛吹奏’技巧而已。

电梯这样把我运向最底层。电梯门正要开的时候，我才开始想起我们的第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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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觉得也许他的倾斜，是从他看见自己沉溺那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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