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你來信說你在凌晨的怪夢中醒來，躡手躡腳地在自己的家裡小心翼翼地走上閣樓，像小偷那樣偷走自己的筆記型電腦，然後不聲不響地躲在廚房裡給我寫信。

屋外的風嚎哭著，摻雜著沙粒被帶離的聲音。風刮得心裡都起疙瘩，還真像現時的心境。縱使生活一切完美。外國。庭院。男人。工作。薪水。每個項目明明都是打勾勾了。怎麼還是覺得如此虛構。

（你記得《時時刻刻》裡那個烘蛋糕的女人吧）

你在廚房裡寫信的時候，我大概正在睡夢中。昨天的夢延續至今，balance b/d。夢裡也有夢。夢裡的人不斷行走。做著與現實生活很相近但對現實生活不會產生影響的事。

這個原本屬於你的城市，昨天變成了賽車場，轟隆隆地響一個晚上。起初我只在克拉碼頭那裡，隱隱聽見一些聲響。嗯。怎麼形容呢。好像你的城市一夜之間被億萬隻蜜蜂侵襲那樣。嗡嗡作響。但當船駛向發亮的白橋以後，我改變主意了。這不像蜜蜂，比較確實的感覺是：妖孽來襲。

有妖孽。那真是一種超現實的感覺喲。

後來我從摩天輪俯視這個城市。俯視這些跑道。車子。走動（後來意外發生變成跑動）的人。觀眾席上紅黃藍綠的斜坡型塑料椅。市政府廳。演奏廳。雖然明知道摩天輪一定在緩緩移動，卻有一種“其實是靜止著的吧”的奇怪感覺。陸地上的樹、車子、人、屋子，好像小時的玩具，可以任人挪移。城市，好像也是假的。

很平靜。（很平靜？）

周圍的人興奮地照像。擁抱。奔跑（奔跑？是的。這是小孩獨有的特權啊）。每次在這樣的高度看下去我就想起《人造衛星情人》裡的妙。她被困在停止了的摩天輪裡，看見自己房間裡的自己。那個自己就能做出自己在現實裡不會做的事，不是嗎？有些時候我也想過，萬一摩天輪停下來了怎麼辦（畢竟我不像妙一樣能夠默默彈奏莫扎特的鋼琴協奏曲呀）？

（我們也許都很怕停下來，所以才不停地走吧？）

看著底下的你的城市、你的人們還有別人的F1跑車繞著你的城市呼嘯而過。耳際嗡嗡作響，但還是平靜的。戴上耳塞後，外面的聲音減少了。剩下的是，更大聲的──內在的聲音。嗯。不是嗎。這些年來一直在處理著這些聲音。有時候聲音很大。有時候很小。有時幾乎沒有。你也是一樣。有時我們共同羨慕或者憎恨那些沒有這種聲音需要處理的人。

不知道沙塵暴會持續多久，但賽事就持續到星期天。嚎哭的風沙和妖孽的轟隆隆終究會結束。而我們，無論有耳塞還是沒有耳塞；在凌晨醒來的廚房，還是在城市上空的摩天輪包廂，一樣都有必須各自承受聲音的時候。

（是不是呢？）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抽屜．2009.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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