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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黃遠雄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  ◎  木焱
讀詩集, 名家談 2008-05-24 15: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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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一棵無花果樹──我讀黃遠雄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

說到底,在百孔千瘡和海市蜃樓的生活中,我們更需要的是時時喚醒自己:親愛的,沒有那樣的鳥蛋。                        ──沙禽

去年杪返鄉,從南院馬華文學館處取得黃遠雄由雙福出版基金會贊助出版的新詩集打字稿,迅速翻讀後,腦海竟然沒有半點感想。在回台的飛行途中再次展讀,希望在字裡行間找著可以共鳴的意象,挖掘詩中的涵義,結果亦是徒然。

直到讀過張錦忠的序言〈與遠雄同行,繼續〉(星洲廣場,文藝春秋,2007/10/21)和沙禽的賞析〈歷練之歌〉(文藝春秋,2008/2/17),我雙雙對照手中文本,還是無法連接,破解詩文密碼,乃至於就在部落格說「黃遠雄的詩我很多都看不懂!」,引來網友的熱烈討論。其中,yts(部落客ID)羅列了對黃遠雄近年來詩創作的見解,認為他的作品已大不如前,試摘錄如下:「他去除了意象表述,以語言直指現實生活的感知。因此他面對的問題不是在於寫甚麼,而是如何寫。……在直露的書寫中,往往必須靠語言去撐持,……,語言一旦撐持不住,不免就會讓整首詩垮蹋下來,而失去了詩的魅力。……左手人的詩寫得不錯,是因為他懂得營造氣氛,或狂飆式的氣魄,裡面含蘊著他強烈的情感,那彷如用語言撞擊語言,撞出了雄壯的聲響。那時期如「一棵不斷走動的樹」幾乎是名句,在七0年代而言不同凡響。然而,中年過後,他的語言找不到生命感了,生活磨去了他的那一份芒銳,卻同時磨掉了他在詩語言上的一股銳氣。這情況在李宗舜的詩創作上也同樣出現。是以,從左手人到黃遠雄,或從黃昏星到李宗舜,他們的創作都面對到同一個難題,即:詩語言轉化的失敗(?)或也可說,到了他這種年齡和心境,詩的技藝與語言已經無法撐起他的生命之重?一切的現實,只有生活。」(全文頗長恕未能盡錄,可上網參考http://www.got1mag.com/blogs/muyan.php/2008/02/24/asmcmaas_as_as_cbfec_er_e_ne_ecce#comments

Yts的短評字字到位,論據可抵,以詩語言、意象和美學來切入,而據此拋出黃的詩的技藝與語言已經無法撐起他的生命之重這個問題。Yts可說是一位認真而且挑剔的讀者,他用了一把形而上高度的尺來衡量一名作者的生命歷程(但其實是過份的要求,敢問可以撐起生命之重的詩語言與技藝標準何在?詩人對待生活一定保持銳氣不可嗎?)。不過,如果你是一個愛詩人,請暫且收起任何成見,不要去管好與不好的問題,因為我終於讀出了不一樣的黃遠雄。

左手人或黃遠雄寫詩40年,至今只得3本詩集,當下付梓的即是黃遠雄一度停筆不寫後於1998重拾詩筆的結集。十年來,他只寫了一本詩集的詩作量?黃遠雄自己透露寫詩很慢,一首詩往往要琢磨好久。此番話想必是他近年寫詩的一種態度。當我們翻開這本詩集,很容易就讀到詩作中的「緩慢」,其中又帶著一種「不可承受之重」,這便是我幾番無法破解黃遠雄詩文密碼的原因。真要打開詩集的大門,第一必須卸下以往對詩歌解析的文學理論,第二必須放下對文字意象和尋找佳句的敏感(因為該本詩集幾乎直白),第三讀的時候必須慢,切勿急躁。如此,我們才領到入場卷,接下來就各自去開啟作者的幾十道(首)「書寫自我」的門窗。

我常以為詩人在詩中所追求的無非是不可企及的烏托邦,在文字中去完成他的想像,或者「作為自我救贖」(沙禽語)。直到遇見黃遠雄的「無花果樹」,我的思想碰到了沉重的門窗,推不開,到不了。黃遠雄在這堆文字作品裡向讀者顯露現實生活中的自我──那個赤裸裸的本性,幾乎就是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所說的本真了(由有形的存在者,認識無形的存有)。他毋須隱藏,毋須轉譯意象,毋須設計意境;他本身的現實經歷即是他對詩/詩人的存有的表徵。直接地說,他所處的世界,眼光所觸及的外界,就是他的詩界。因此他的書寫也無關乎詩與非詩,美學或非美學,他就是書寫的本身,他就是詩的本身(他即是本真的言說?!)。

讀者若以此思想去讀,就可以明瞭黃詩,例如〈文字同行〉中「漸行漸遠,我想起了‘湮沒’」,他在寫詩(存在者)亦在寫自我(存有),遂後這些文字「走過時間,走過我/相遇相知後/成了日夜/成了我們」,詩和自我已然結合成一個本真(On Being)。

再看〈寫詩與守夜的癟狗〉,此處黃遠雄藉外在正在寫詩的我去書寫自我變成一隻「癟皮的老狗」,「牠有意或無意的狂吠/正好劃破淤滯的時空/讓我抬眸」。在虛與實之間,那一句「牠有意或無意的狂吠」寓意了黃遠雄自我對生活處境的不滿,而他又能怎樣改變?他僅能寫詩,以詩去「面對一座巨大空無」。最後的兩句「回神/照見來時路」硬是把自我那份存有拉回現實,一切於焉休止,彷若沒有發生過。

釐清黃遠雄這本詩集的思想理路(希望如此而已)後,我們追蹤他在現實生活中的道德價值觀。從詩集裡可歸納出一組為數眾多的政治或社會詩,他時而針貶時事,時而嗤之以鼻,服膺的是對正義與平等社會的使命感。例如〈挑釁〉雖寫山水之景,實述暗潮洶湧的政治動亂,一句「一枚憤怒垣喋如我」便見立場;「一蹤一躍/就可以識破他偽裝的氣度/肺腑中狹隘的容量」,隱射的不就是鎂光燈下那些講大話的政客達官!黃不僅「撩起鬆垮的褲管/凝聚火力」(〈內巷〉)準備跟惡勢力拼鬥,亦見其處世之道的延意,如〈設立窗檻〉最末二段:「監視在被監視下如常進行/一切噪音行將止於智者/我循序跟進/無意包庇/踰越」,告示了讀者他對於強權的無懼,只是跟進了智者的舉措而已。如果讀者據此無限發想,誇大他的勇者無懼,他又有話說,因為「我只想、匆匆、趕路/回家」(〈趕路,回家〉)。

至此,我們不僅讀到感時憂弊的黃遠雄,也讀到邁入耳順之年的黃遠雄可愛又調皮的一面,和不認老的黃遠雄,仍想要有「急起直追的快感」(〈釋放〉)。

很抱歉的,黃遠雄的詩集我只讀完三分之一,剩餘文本背後的事件和故事並非我這個比他年輕26載的讀者可以馬上消化、體會,等待未來的遲來的共鳴吧(大概只有沙禽、張錦忠等同輩或接近其年代的讀者能馬上心領神會)。

如果有人因為讀畢此篇賞析而說這本詩集為存在主義的產品,我想我和黃遠雄都不會同意。他的詩作或許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討論存在的問題,但其實意是討論現實中存在的本質,虛無(或者黃遠雄指的空無),以致我讀過的詩篇,沒有絲毫印象的殘留,因為虛無即是沒有。那些可寫可不寫的現實面,彷若沒有發生過,而黃遠雄受到「污染」後,硬是咳出來一口尋常不過的生活中的痰。

現在──套用海德格的詮釋,以「過去」的一切存有做基礎,以走向「未來」的存有做目標──我相信,我很快就能逐一讀懂、分析黃遠雄這口痰的虛無,以及它對一棵(或將來的更多棵)無花果樹成長的影響──他的等待轉變成對後世的影響。

黃遠雄,繼續在內心茁壯一棵,直指我心、你心,的無花果樹。

[ 點閱次數:11491 ]

新世代詩人在題材内容上的「私我」趨向/嚴忠政(雪狼)  ◎  木焱
名家談 2008-05-10 01: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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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詩評人專刊

新世代詩人并不是成長在飽含曆史題材的一代,他們比起洛夫、張默少了戰火、饑荒,沒有像青年時期的陳千武那樣被征調爲「台灣特别志願兵」,前後四年親曆太平洋戰争,并成爲戰俘的經曆,也沒有餘光中、管管的鄉愁,餘詩所謂的「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鄉愁〉)自然不是新世代詩人所關注的題材;比起中生代的向陽、吳晟,既沒有反共抗俄的氣氛,也沒有可耕之田足以與現代化的腳步進行論戰,但更強調個體經驗及個人化寫作的結果,新世代詩人在題材内容上,漸漸形成了以私我爲重心的書寫特質。
  這樣的特質既然與時代背景息息相關,其感染力當然就不止作用于新詩這種文類。在2003年的聯合報文學獎小說組決審會議中 [1],唐諾、鄭樹森、陳映真對于新一代作家的書寫潮流提出他們的想法:
  
  台灣這幾年其實事情蠻多的,可是,我感覺到,這些篇的書寫裏果然變成孤島一樣,在裏面看不到實體,……。在這樣處處是問題、處處是謎團的社會裏,在小說中,看不出有任何的問題意識,看不出有要問的東西,看不出作者有好奇和對于這個世界的迷惑。」 (唐諾)
   
  很多篇小說的内容、給人家看完的感覺,都是非常疲倦的——對生命、這個世界的疲倦,一種沒有出路的感覺。 (鄭樹森)
   
  現代人的生活最大的特色就是高度資本和消費的社會化以後,消費主義支配了他們的生活,其中有幾個特點,第一是對存在的沒有意義感、沒有目标感,生活變成是一種欲望的興奮、滿足的沖刺,和欲望滿足以後的倦怠,不斷地循環。 (陳映真)

  在冗長的讨論之中,三位決審委員對于新一代小說家喃喃自語的現象提出諸多看法,最後主辦單位的決審會議紀錄以「看着自己肚臍眼.我、我、我的年代」爲标題,其将新世代概括爲「看着自己肚臍眼長大的一代」的意味相當濃厚。顯然以私我爲重心的書寫現象,放在整體新世代書寫來看,它絕非單一文類的現象,當小說的書寫如此狹仄,透露出「對生命、這個世界的疲倦,一種沒有出路的感覺」時,新世代詩人又何嘗不是。
  爲了點出新世代詩人當前與其它文類書寫者所處的共同氛圍,筆者首先挑出林德俊的〈無關痛養〉[2]:

  詩的主題是/要烤幾塊面包/電視新聞的主播吃螺絲與此詩無關/隔壁的媽媽打哭了小孩與此詩無關/街頭寂馳嚎啕的救護車與此詩無關/米酒奶粉衛生紙的漲價與此詩無關/你此時此刻的閱讀此詩與此詩無關/如果有關/那會不會隻是一種pose而已
  當然我可以說些/遍地都是昨日的屍塊這類修飾生活的話 /但現在的主題是(當然人生不隻是)/待會兒要烤幾塊面包

此詩以「大無畏的無關」叙說着他的關切。這背後透漏着「昨日不及修正的痕迹」(于是棄守),以及「明日的不可掌握性」。隻有眼前(譬如要烤的面包),眼前才是必須迫切攫住的。我們不能說它錯了,因爲我們的時代确實提供了這樣的氛圍;對新世代詩人而言:我的發就是我的現實。這不是一種嘻笑,而是一種哀傷。詩至于此,前行代現實主義詩人所耳提面命的,何嘗不是一種沉重的教養。
  當Mato說「我們暗自竊喜着今天的星星很适合/和腳趾并列」(〈就在我離棄憂傷的那一頭象的記憶末端〉) [3],按該詩的内容所示,詩人暫時處在的空間是一個「連天使也沒發現的秘密基地」,在這樣的「秘密基地」裏,新世代詩人或許可以「大聲咆哮路過的短劇」[4],但沒有了憂傷,不代表詩人已經謀殺了孤獨;事實上則是抽刀斷水,水更流。
  同樣的窘境也發生在林婉瑜的〈一首被那卡西化的情詩〉[5]。林婉瑜的詩經常有突發的戲劇性,所謂「突發」是沒有腳本的,是意識浮動間的随機取象,但歸結到「意向作用」[6]上,卻又不難發現她所要陳述的生活窘境:
  
  據說/将有一架直升機/天明時 英雄式地飛來/拯救我們于道德理想化/理想泡沫化 泡沫液體化/ 液體變成雲/陰天時又砸回我們頭上的窘境/我們應當逃避嗎/或者我們要列隊歡迎/市長與幕僚正開會争執這兩難的話題/而你不介意/你竟然一點都不介意/隻是銜着不斷灰燼化的煙草/一邊哼那難聽的歌

詩中的直升機就算等到終老,恐怕都無法飛來拯救我們不斷泡沫化的靈魂了。那麽,詩人要如何将抽象的「人生」賦予意義呢?正如羅智成的觀察:
   
  最近有很多年輕的作者(如可樂王等)流行寫這樣的詩,像是改良過的流行歌詞的寫法,有很強的音樂性,主題是都會男女的愛情。羅智成對這類作者名爲『誠品族』,他們的特色是:生活本身即是意義,他們對生活有更美好的想象,但對抽象的、大的人生議題卻不關心,他們關注的隻是生活、消費和愛情。這其實是很有趣的現象。 [7]
   
  筆者認爲此一現像是「後現代文化」的必然産物,試想:當這一秒我們都還來不及消化,下一秒又急着塞進來,我們如何去回頭看背後的曆史,甚至連小小的一個事件,或者人與人之間、人與物象之間的感情狀态,對新世代詩人而言都可能是沉重的負荷。于是新世代詩人們在這樣的時代氛圍裏,他們能關心的、來得及關心的,也隻有自己,其它都非「我」所能掌控,也非關「我的曆史」,因爲「生活本身即是一種殘酷的事實」,這個「事實」本身就是意義。于是陷入「假性的」集體性選擇遺忘——「對過去的曆史遺忘」 [8],形成了以私我爲重心的書寫風潮。在這裏,所謂「假性的」當然就不是真的遺忘,而是略而不見的狀态。他們往往反對傳統的時空觀,反對将曆史與時間當作是連續不斷的流程。例如,羅晨音(north,1978—)在詩中的呼告:「真相的年齡遠遠長于旱季/比我們所能探聽的任何謠言/還要老//……相濡以沫是上個世紀的道義模式/我們熱衷繁複的氣象預報」[9]。在這群書寫者的觀念中,曆史的「大叙述」是人爲的、「真相」是被宰制的,都是經過邏輯加工而系統化的被喬裝的,包括「相濡以沫」也是上個世紀的「美德」。傳統在一個軸在線漸進的時空觀,此時在心理上的距離「上個世紀」變得距離他們很遠,因爲一切都像風雲那般莫測,所以新世代詩人甯可「熱衷繁複的氣象預報」。爲了要批判與重組這種叙述與視野,他們揭示了曆史的斷裂與突變性,讓後現代的「後」這個精神或态度,永遠保持對于事物與現有秩序的超越,所謂對「大叙述」的「略而不見」,其中便蘊含着一股世代間的叛逆。
  在這樣的情境之下,當我們讀到葉蜉(1974—)的〈槟榔主義〉[10]時:「誰說槟榔的存在不具意義?因爲槟榔所以/槟榔攤存在/彩色日光燈管存在」「槟榔是去中心的/是屬于廣大社會結構中的一份子」,不難理解詩中「物化」[11]的書寫情境,其實是在宣示自我(個體)的存在意義,既使槟榔是去中心的,但與周遭的關聯性,也就劃屬了社會結構中的一份子。同樣的,再讀到鲸向海〈結婚十年的下午等待修理工人不遇〉[12],看似百無聊賴的詩題時,也就容易理解新世代詩人在題材内容上以私我爲重心的書寫特質。
孟樊(1959—)曾經指出:
  後現代詩人中,可分爲兩種人,一類是有自覺性的詩人(按孟樊的說法,這類人曾經發表過有關後現代的論述文字),也就是「理念先行」式的詩人,……另一類系非自覺性的詩人,他們原則上不從事理論的寫作,「我行我素」,無意間對後現代   「正中下懷」,對于所謂「後現代」(當然是指西方的)不必要認識或了解。從夏宇以下,包括陳克華、羅任玲、田運良邱緩,甚至是鴻鴻等人均是。 [13]

孟樊所謂「我行我素」,無意間對後現代「正中下懷」的這一類詩人,以現今的書寫趨勢來看,「後現代文化」在新世代詩人間已有更廣泛的影響 [14],不再是少數幾位詩人的表征。其間,夏宇的詩更已躍升爲新世代詩人心目中的教主。隻是,「後現代文化」在新世代詩人之間的影響有着年齡層的不同,也就是說,雖然同爲1965年以後出生的世代,但因爲社會文化的快速變遷,五年級與六年級詩人在寫作題材的選擇、社會議題的關注上,之間仍存在着差異。觀察他們之間的差異,也可發現新世代詩人在題材内容上所呈現的書寫走向。
五年級詩人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還有着農業社會的殘餘訊息,陳謙(1968—):「生活苦不苦累不累都無所謂,收成欠佳亦不用常來怨天……//檐下的草葉總在雨水啪哒而下的瞬間/挺立,像迎對風雨樸實/而穩健的蓑衣」[15]、陳晨(1965—) :「怕打雷的阿媽躲在竈腳裏/看着阿公的照片目屎就一直流」[16],岩上說:「綜觀陳晨的詩作,可知他具有人文關懷的素養,強烈本土意識與精神,關心台灣的社會現實與曆史的發展,詩題從現實中取材,不做虛無飄渺的意識流的空想」[17]。以筆者的觀察,岩上評介之語一般還能在五年級詩人群的作品評介當中看到。
  到了六年級詩人筆下,原本就薄弱的農村經驗漸漸被都市文明取而代之。都市生活的浮光掠影對照着片面的、一閃即逝的時空觀。其時間意識與空間意識比較、分析如下:

  镂空的城市/是不能寫進任何憂傷的/程序/我們敲入标點/句号是誓言的圈套/,用來填補我們愛情的傷/下午五點的天空/出現一白色的/破折号-- (木焱〈另一種城市〉) [18]

  除夕夜,阿爸/開着火車/便不再回家了//……便當裏同學都有的雞腿排骨我也不要/還記得上小學的前一年/你讓我偷偷地藏在車頭……//我都六歲了,還沒看過阿爸/用火車載玩具回來(陳謙〈我的父親是火車司機〉) [19]
 
  「例一」是六年級詩人普遍的題材、内容,所描寫多爲「當下發想」,或者短短幾分鍾内的一個事件;從「镂空的城市」到「下午五點的天空」這隻是詩人意識中的一個時間序,不具真實的時間意義,時間的跨度幾近爲零。「例二」五年級詩人寫的是父親在除夕夜出門,開着火車便沒有再回到家的痛苦記憶,詩裏的時間意識,「時間」是一列長長的記憶,所以内容的時間跨度也較大。
  在空間意識方面:「例一」的空間隻存在于作者自身所建構的真理,空間隻能爲個人的存在做背書,凡「我」所在之處,空間才具有相對意義,而「我」也可以将空間任意扭曲、變形;凡我不在之處,空間實無意義,于是類似「例二」的「社會關懷」、「鄉土情懷」在新世代詩人筆下已不複多見。
  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比虛拟的網絡世界還要虛拟,那麽木焱(1976—)的〈另一種城市〉以「程序」比作一座被掏空、無實質存在的「城市」,這樣的程序(城市)自然「是不能寫進任何憂傷的」,諷刺的是我們還是以這個程序來驅動一天的情感,在這個城市行走、行禮如儀,一如規矩的标點,隻是标點和标點之間往往沒有内容(内涵)可言,最後連「句号」都成了「誓言的圈套」。因此,作者的主體情感在這樣一種城市裏,不免感到白色的莫名。
  黃粱(1958—):「新世代文本的生活特征在當代詩中是表現最爲突出的部分,時代生活與心靈經驗有了更多的交融互涉。一些過去不易處理的題材和不具古典詩意的語詞,在新的文本裏有了密切的關注。雖然這樣的關注由于缺乏深刻的思想和文化批判力,普遍呈現精神定位瑣碎無奈的情緒,但這情境恰恰隻是時代的反影,唯一能拯救虛乏體質的恰恰隻有詩歌,詩人隻能做到盡全力突圍罷了」[20],職是「白色莫名」做爲新世代詩人用以貫穿詩文的思想鏈,并不代表新世代詩人意識空洞;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他們是以詩的形式做出了反抗。
 
注:  
[1] 參見2003年9月16日《聯合報副刊》,〈看着自己肚臍眼.我、我、我的年代——爲新世紀小說創作體檢〉。
[2] 見《壹詩歌》創刊号,台北:寶瓶文化,2003,頁79。
[3] 同上書,頁61。
[4] 同出于Mato〈就在我離棄憂傷的那一頭象的記憶末端〉。
[5 ]此詩發表于2002年8月5日《自由時報副刊》。
[6] 現象學批評家認爲作者的「意向性」體現在文學作品中,意向性指作者與世界的多種形式的相互作用,它隻透過本文的内在分析才能掌握。分析時要回到現象學的始原狀态,還原純粹意識,并透過「本質的還原」(Eidectic reduction)探尋其中「變中之不變者」,這個在一切異而又異者之中,仍保持一緻的經驗模式 (Experiential patterns) 。所謂「變中之不變者」,除了方便于探析某作家的經驗模式之外,更有助于我們尋找存在于詩人内部系統中的真理。(參見馬樂伯着、周正泰譯:《現象學與文學批評》,結構群出版社,1988,頁46-47)
[7] 見2002年9月18日《聯合報副刊》,〈繁華落盡見真美——第二十四屆聯合報文學獎新詩獎決審紀要〉。
[8] 在新一代的詩人中,由于受到「後現代狀況」的影響,将有深入内涵性的主體解構,使一切脫離中心,讓任意向外延伸的諸多片段枝節,均成爲多元裂變的個别主體;于是落入詹明信(Fredric Jameson)将人類裁決爲「沒有深度、崇高點以及對曆史遺忘」的時空位置上。(參見林耀德〈第三自然中的螺旋型世界〉,載于《台北評論》第5期,1988年5月,頁20-27)
[9] 以north爲筆名發表的〈江湖〉,見于《詩次元——詩路2001網絡詩選》,河童,2002,頁21。
[10] 見《詩次元——詩路2001網絡詩選》,河童,2002,頁187。
[11] 「物化」指的是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轉化成爲物或物與物之間的關系,即把社會現實轉化成交換價值和商品。但物化這一概念又恰好可以在近代社會中将人類從公共性中分離出來,産生兩個不同的世界:一方面是工作的世界,另一方面是我們更「真實」的對個人私生活的體驗。(參見詹明信着、唐小兵譯《後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台北:合志文化,2001,頁286-294。)
[12] 同見于《詩次元——詩路2001網絡詩選》,河童,2002,頁239。
[13] 見孟樊《當代台灣新詩理論》,台北:揚志文化,1998,頁241。
[14] 筆者論述的重點在于「後現代文化」(後現代狀況)這種情境,對照于書寫本身在題材内容上的影響,并未對「後現代主義」做進一步的闡述,主要是基于多數創作者不是「理念先行」式的詩人,而是孟樊所稱:無意間對後現代「正中下懷」的這一類詩人,他們在進行創作時是不用依附于理論的。因此,筆者不在「後現代」上冠以「主義」之名,論述的重點當不在這個思潮的流變與理論諸家的立場、批判與質疑,何況諸家之言仍呈複雜紛纭難以界定。職是,後現代對新世代詩人的影響,那是一種時代氛圍、一種情境,而不是引領他們寫作的理論、方法。
[15] 陳謙〈雨水歌〉,收錄于《台北盆地》,慧明文化,2002,頁61-64。
[16] 陳晨〈怕打雷的阿媽〉,收錄于《黑色森林》,春晖出版社,1997,頁113-115。
[17] 岩上〈期待森林中的悅音——序.陳晨詩集「黑色森林」〉,見上書,頁7。
[18] 木焱〈另一種城市〉,見《台灣詩學季刊——新世代詩人大展》第30期,2000年3月,頁152。
[19] 陳謙〈我的父親是火車司機〉,見《島》,台北縣政府文化局,2000,頁43-45。
[20]見黃粱:〈語言意識與詩人意識──我對新世代文本的過度期待?〉,《創世紀》詩雜志112期,1997,頁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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