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

If frown is shown t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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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衣  ◎  王修捷
无以名状 2006-06-15 00: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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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衣

直至细雨开始打上身旁灰色的镜,我才从梦中悠悠醒来。

我抱着我的毛衣。

又遇上一个不查票的司机。我搓挫双手。下意识往窗外望。橙红色的晚霞涂染半个天际。火红色的太阳,已经无法将黑夜收复。
很美的景色。安琪。你最喜欢的黄昏。
黄昏是免费的。

又搭了一趟免费巴士。可是。生活中又有多少次免费可言?

--- --- ---

她喜欢黄昏。尽管我们的屋子是多么窄多么脏,黄昏独有的金黄总有办法将它染成橙红色。也只有那么一刻,墙壁破裂的缺口才会有所谓的美感。即使那一刻,比一天中任何一刻都要虚假。
我不喜欢黄昏。那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要令人窒息。就像玻璃管里彩色的流沙。当最后一撮流下以后,一切就归于死寂。
你了解死寂吗?死一般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年我三十一。负资产。
我总以为爱情是免费的。

--- --- ---
安琪在律师楼找到一份文职。
我持续我每一天的工作--不断寻找新的工作。
我们住在一间有漏斗的屋子里。下雨天,雨水总滴滴答答的响。我们得忙着寻找盆,桶,碗。不断衡量雨滴的大小而为它们寻求适当的配套。有时雨来得太急,洗碗盆里还未清理的碗,就已急着上阵。
平时我总嫌屋子太小。也就在那一刻,我才突然醒悟。
我找到了小屋的莫大好处。

我们的床,摆在天为我们而设的位置。那里没有滴滴答答的雨声。虽然说,听得见滴滴答答的雨声,才够浪漫。
贫穷的人不懂浪漫。

我比谁更需要实际。我比谁都还要来得实际。

当安琪的工作渐渐步上轨道,我开始零零碎碎的有点收入。
要在律师行当一份好差事不容易,当好一份差事更不容易。你永远辩不倒雇主,永远无法和他争执什么是劳工法令,员工应该有什么福利。
即使被他逼上绝路,提刀到他面前,他也可以冷静告诉你,你将犯下什么罪行,有什么后果。然后你打消念头。等待被他控告蓄意谋杀。

安琪的雇主对她很好。开始上班那段时间,她总在比她高的文件柜之间闹得个灰头尘脸。老板并没怪她。即使他的客户等了半小时,还没找到吞食父亲财产的合同。
安琪的雇主的确对他很好。我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很乐意为我们免费办理离婚手续。
安琪的表现越来越好。不到半个月,她已可在各类文件柜中穿插自如。不扬起一片多余的尘埃。
安琪从不做多余的事。她不陪老板应酬,喝酒。她喜欢回家喝汤。

--- --- ---
巴士驶得很慢。
“报纸?”身边陌生人举起手上的报纸。
“我不看报纸。”我说。“里面没有一件事和我有关。”
“大选?”他道。
我摇摇头。我不相信承诺。我只相信自己。甚至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你的毛衣很漂亮。”他说。“哪里买的?”
我没有回答。
“到站了。”他喃道。
“是的。到站了。”我看着单调的景色渐渐被各式建筑物丰富。灯光的折射内容也逐渐丰富。

想象一座城的喧哗。可惜里面充彻太多没思想感情的机械音质。人类说话的本能反而被压抑下来。走在街上的人都不说话。说话的都是交通工具。
城市,把人扭曲,分割成为两种异端。有的,话越说越多,有的,话越说越少。

“报纸?”身边的人再度拿起他的报纸。我发现,那已是上个月的报纸。
“你问过我了。”我瞄他一眼。他很瘦。穿着十分破旧。
“噢。”他放下他的手。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有许多疤痕。有的是旧有的,有的却是新的。
“你的手,什么事?”我问。
“我的手?没有事。”
“我是说你的伤疤。”
“哦?那些疤痕?是我自己用刀割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说。“有时觉得,活着很虚假。便有很强的冲动,想用刀割手臂。”
“很愉快吗?这样子做。”
“不会。”他道。“但是它让我感觉比较实在。我是说――它让我觉得,我还在活着。”
“至少不是一具活的尸体。”他苦笑。嘴角的皱纹看起来十分恐怖。当然。那些不是刀割出来的痕迹。那些,是岁月割下来的证据。
我打量他的年龄。大约五十以上吧?也许会更老。谁会猜得到一个躯体底蕴的实际年龄?他也许已经活到有足够理由厌世了。也许不过五十出头。

“这个世界快疯了。”他说。“疯的人不觉得自己疯,却把我当成了疯子。”

“也许吧!”我微微一笑。“你不是疯子。你这种是自虐。”
“胡说!我没有虐待自己。”他大声道。“是社会在虐待我”

我觉得他十分可笑。或许他真的是一个疯子。但是我不怕他。我经历过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那么。社会怎么虐待你呢?先生?”我揶揄他。
“他们不给我路走。明明他们自己疯了,却硬说是我疯了。明明我割自己的手臂发泄,他们就说我疯了。为什么割手臂就是疯子?为什么不割手臂就不是疯子?”他激动的挥手。引起巴士上乘客的注意。前排座位的乘客,悄悄站起来,移到更前的位置去。

“为什么割手臂的就是疯子?为什么不割手臂的就不是疯子?”他重复刚才的话。“这个社会这么疯狂!为什么他们不要发泄?他们把一切收在心里,他们才是心理变态!”

我看到司机对一位乘客低声叮咛。然后那人拿起手提电话。我猜他们是要报警。

我不想引起任何麻烦。“让个位子给我出去。”我低声说。
他望着我,眼神带有一种呆滞,却有着更多茫然。可怜的疯子。他真正的伤疤不在手臂,而是藏在灵魂深处。一个可怕的精神烙印。
我从他身边硬挤出去。一边防范他拿出刀。我不想被他捅上一刀。疯子杀人没有罪。我杀人却一定有。
我到最后一排座位上,拉起外套的帽子,把头盖起来,准备置身事外。

他喃了十五分钟。然而,他并没有我预期中的,拿起刀来自割。巴士到站,两个警察带走了他。

“你是疯子。”我听见最后一句对白,来至那个割臂者。他对押解他的警察缓缓道。那声音像一条毛虫攀爬过我的耳膜。回想起来,总有点毛骨悚然。

“他无可救药的疯了。”前排乘客对他邻座的女人道。
“是呀!不晓得他怎样混上巴士了。”
“他还说我们是疯子呢!”他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不晓得怎样区分疯子和正常人。有时候,正常与疯之间的区别,只在于了解或不了解而已。我只是知道,当他很肯定那个割臂者是一个疯子的同时,割臂者也很肯定,他才是疯子。

我从割臂者身上找到一些共同点。我们都很瘦。衣着很残破。我手上也有一些疤。那是被碎玻璃割伤的。他说他被社会压迫。而我?但愿我知道我被什么压迫。

也许是贫穷吧?但愿我来得及知道答案。

而巴士终于到站。那是我所流浪的最后一个城市。

―――
所有景物都很陌生,却又显得熟悉。城市就是这样。它们之间有着许多不同点,同时也存在着许多共同点。如同复杂的人性,共象之中有着许多殊象。城市大约也有着许多城市性吧?忙碌,沉默,无情,夜生活,灯红酒绿。它们也许已是我多年来流浪生活的一部分。我带着它们逃离,再带着它们融入另外一个相似的空间。空间不断被割碎,复重组。

我在附近找到小阁楼里的一个床位。租金十分便宜。那天,当我把所有生活细节解决完毕,已经接近傍晚。

我的室友,是个穷学生。因为贫穷,我们成为室友。我想起安琪。那时候,我们都很贫穷。也许,我们都只是因为贫穷而在一起的,生活上的室友,因为寂寞而拥抱。在那些甜蜜又坎坷的日子里。如今,不甜蜜,只剩坎坷,只剩毛衣。

两天后,我得到一份清洁工作。我没有学历,也没有能力。想起自己年轻时在修车行学工。我的手终日都沾染黑油迹。他们嫌我懒,我嫌他们脏。如果我能在那个汽车说话比人还多的地方呆下去,也许现在会更不一样。

每一天我持续沉默,清洗完厕所,就躲在最后一格,坐在马桶上。想象自己和世界玩着捉迷藏。不是世界遗弃我,而是我遗弃它们。在这里,在这刻,他们永远找不到我。

有时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坐牢。这座公司是一间比较大的牢狱,而这一格厕所是比较小的我独占的牢房。然后我每天按时回到自己住的阁楼小牢房。那段路程是小小的一个迁徒的过程。我总是战战兢兢,迅速走完全程,再把自己关进阁楼小牢房。

迁徒的过程中,我每天都会经过饭档,金铺。经过饭档我会买饭。经过金铺,我总会忍不住在橱窗外张望。寻找那枚似曾相似的戒指。

过去我曾经认为可永远留住我们的结婚戒指。如果那是爱情的见证,它比不上一碗饭。我不会忘记典当那枚戒指时她脸上的表情。

但愿我读不懂她的心情。感觉像我们刚得到爱情的祝福,就马上被生活的压力所诅咒。

“没关系。买来一间小屋,总比留着一枚戒指来得强。”她说。

是的。我们没资格当浪漫派。我们只能当现实派。

――― ―――

回忆不能被修改。只好强逼性遗忘。然而,遗忘往往无法奏效。它像桌底燃烧着的一根烟,烟雾还是不断弥漫。你装作把它忽略,事实上,你只是把它置放在你表面不见的地方。你却还牢牢握着它。明知它烫手,却不舍抛下。

如果抛得下那根烟,就没有遗忘的必要。那些烟可以模糊你的视线,呛出你的眼泪。甚至烧伤你握着它的手。

我总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有见面的一天。在持续漂流于十五个大城市之后。

那天。他揽着她的腰,出现在这座城,这一条街。令人恶心的姿势。我突然失去力气。

他的脸上都是七横八纵的疤痕。

记忆如水倒流。

那个罪恶之夜。安琪迟归。我一路寻到她工作的律师楼。他正把她逼到墙角。我看着安琪发抖。

律师楼里有一片十分漂亮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那座城市的夜景。我抓着他的头,往玻璃撞去。一下又一下。反弹的力道把我手心震得发麻。网状的裂痕在玻璃之间散开,模糊了整个城市。慢慢的,城市的夜景变成红色。

玻璃彻底碎裂的同时,我松开手。他的人,就倒在碎片之中。

安琪最快冷静下来:“你快走。今晚有一班巴士离开。”

她把身上的毛衣解下。就像往常无数深夜里我对她求欢的回应一样。

“穿着它。”她把毛衣递过来,低声说。
“为什么一直没有换工?”我沉声问。
“我们没有钱。我不能停下来。”她避开我的眼神。
我跪下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

那夜,掏空身上的钱,我搭上巴士,开始我的流浪生涯。夜班巴士,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隆隆的引擎声。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 ――-

我跟踪他们到酒店。一直等到黄昏。乘他离开酒店,我找上安琪。

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也呆住了。相对很久,我问:“为什么?”

“他以不控告你,作为嫁给他的条件。”安琪给我的答案。

我沉默了很久。“你现在幸福吗?”

“和往常一样。我和他的关系,只是雇主与员工。”安琪说。

“但愿我那时杀死了他!”我恨恨道。

我是如何离开安琪的房间,事后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回忆掺杂仇恨,把我所有脑细胞燃烧殆尽。

他到底还是用钱买下了属于我的婚姻。

我摇晃着身体离开酒店。在酒店门口被埋伏的警察逮住。

“我们怀疑你和七年前一宗严重伤人案有关。”他们这样说。

“不必怀疑。”我苦笑。该躲的始终躲不过。该失去的也失去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七横八纵的脸。在警察后面。我立刻醒觉。在那条街,不只我发现了他们。他也发现了我,并布下这个陷阱。

“你答应安琪不告我。”我冷冷道。

“对。所以,我不会亲自告你。我会请最好的律师来告你。”他狰狞的笑。脸上的疤痕呼之欲出。像无数盘结的小蛇,每一条,都在选择适当时机复仇。

“为什么要破坏我和安琪的幸福?”我问。
“你根本没能力给安琪幸福。你走的那两年,她几乎沦落到讨乞。结婚这么久?你给过她什么?不要告诉我,拥抱,甚至做爱就是幸福。哼!”他说。

我被带上警车的同时,安琪从酒店门口出来。他立即作状为她遮挡太阳,恰好挡在我和安琪之间。

“放我出去!”我对警察道。
“神经病!”
手铐铐得我很紧。我用尽全力把头撞向玻璃窗。“放我出去!”

“不要吵!你这个罪犯。”
“我没有罪!是你们有罪!”

“他是个疯子,把他打昏算了”
“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不杀死他,我才是疯子!”

警棍重重打在我的后脑。我感到一阵昏眩。

警车开始鸣笛。在无数深夜。只要警车鸣笛经过,无论多么熟睡,我都会被惊醒过来。现在,我坐在警车里面,那让人心寒的笛声却是为我而鸣。

我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东西:“让我回去!我要取回我的毛衣!”

“他疯了”两个警察低声道。
我彻底崩溃。我从口袋抽出防身的小刀,疯狂挥舞。
我到底在做什么?之前我做了什么?之后我又该做什么?

刀割伤了我的身体,却挡不住警棍。然后,后脑感到一阵刺痛,眼前就黑了过去。

――― ――

我从梦里悠悠醒来。黄昏独有的金黄把墙壁缺口涂燃成橙红。

仿佛又回到以前的小屋。经历无数飘泊以后。

肌肤紧紧贴着冰冷的铁床。一时间爬不起来,也不想爬起来。

我就这样躺着,直至黑暗降临。那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要令人窒息。就像玻璃管里彩色的流沙。当最后一撮流下以后,一切就归于死寂。
你了解死寂吗?死一般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我了解。

从离开安琪的那个深夜开始,我就已死。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的尸体,就连结疤的能力也已失去。随诡吊寂静的巴士逃亡。唯一陪葬的,只有我的毛衣。

现在,连唯一的陪葬品也失去了。

―――――――――――――完―――――――――――――――

[ 點閱次數:6970 ]

杀不死的人1  ◎  王修捷
血字的诱惑 2006-06-06 04:5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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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天台上辨认道路。
充满罪的城市,飘着不寻常的雪。十七街,一个穿晚装的女孩举步艰维的越街而过。他的眼突然闪烁奇异的光芒。于是俯身一跳。
他看到了目标。

女孩发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她努力加快脚步。但是背后盯人的脚步却不肯放松。
她很害怕。无以名状的恐惧感向四肢扩散。双脚渐渐麻木。
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努力加快脚步。至少要走出这条冷僻的街。可是已经来不及。一切努力终告瓦解。当她的头发被一股大力扯住,头向后一仰,整个人也向后跌去。高跟鞋脆弱的鞋根被狠狠挫断。
尤如她脆弱的生命。
她看见一张狰狞的脸。脸上有一道横跨鼻梁的刀疤。

男人像条公狗不断喘气。用手中的刀在她眼前划来划去。
“立刻拿出你的钱,脱下你的衣服。”

她的恐惧已经升温。直到无法呼吸。四肢不断抽动。
“婊子。”男人低骂。伸手向她抓去。

突然发生变化。

男人充满兽性的喘气声突然变成哀号。狰狞的脸已然变形。手中的刀松脱。就跌在她右眼角旁一寸。

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街灯惨淡。男人的背后仿佛站着一个人。模模糊糊的。尤如鬼影。

“你快走。”一个冷漠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出。语调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女孩惊慌过度,一时爬不起来。

他叹口气。从男人背后走出来,伸手将女孩拉起来。
他估计自己背着街灯。女孩不会看得见自己容貌。
也看不见那双僚牙。

“快走!”他催促。

女孩终于爬起身,踩着一高一低的鞋,奔出十七路。

“啪”的一声。一柄小刀,从他胸前穿出。
他慢慢回转身,冷冷看着那个刚插他一刀的男人。口中獠牙终于没有保留的暴长。狠狠往男人颈项咬去。

女孩奔出十七路,听见男人临死前的悲喊。

教堂。已经发黄的大理石柱上雕刻着耶稣圣像。他来到这里就放轻脚步。仿佛怕惊动圣像似的。
他知道神父会在教堂旁边的小屋子等他。
不会带着蒜头十字架恭候他降临。
他没有朋友。亦没有亲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神父是他的朋友,亲人。

“我有罪。神父。”
“每个人都有罪。孩子。”
“我吸干了他的血。”
小屋子里头维持短暂的沉默。
“孩子……”神父深吸一口气。“主并不要求每个信仰他的人都是素食者。但是……”他顿一顿,再接下去:“也不必要去吸人血。”
“可是,他几乎奸杀一个少女。”
“他只是几乎。你简直已经杀了他。”神父轻轻叹息。
“他罪有应得。”他并不甘心。
“每个人都有罪。孩子。”
“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会有的。上帝会审判他。”
“恐怕我等不到号角响起的那一天。”
“你会等到。杰克。”神父微微一笑。“你比谁都有资格。你有永恒的生命。”
“永恒的生命?”他苦笑。“我很累。神父。活在没有记忆的生命形式里。”他痛苦的敲打自己的头。“多少年了?我是谁?从哪里来?我的族人在哪里?”
“噢!上帝!一个你就够了!族人?”神父尤有余悸。
教堂的蜡烛忽明忽暗。
“杰克。你要小心。城中已经有人开始讨论你。这样下去,你呆不久。”
“谢谢你。神父。”
“可怜的孩子。”神父轻轻叹息。却也不禁摸摸自己颈项。

他已经无声无息的走了。

^^^^^^^
已经是第十一具干尸被警方发现。同样的伤痕,同样的死亡原因。

小铁走进被封锁的现场。尸体已经被警方工作人员用白布盖起,并画上黄线。证据搜集科的手足忙着搜集现场指纹,头发等证物。
小铁直接来到尸体旁。法医林国威刚刚做完初步检验。他一把揪住法医。
“是不是颈部被吸干血,失血过多而死?”
“你那么擅长于案件分析,干嘛不自己去看看?”
“我怕血。”
“去你的。既然被吸干血,哪里还有血迹?”
“我……我怕死人。”
“真不懂你怎样考进警校的!你连我都不怕,你怕死人?”
“别这样。国威。我和你同读幼稚园时,就知道你以后成就必定非凡。你看,现在当医生了,就不认旧朋友了?”
“拜托,我是法医。不是医生。”
“那有什么分别?当法医更过瘾,可以把人切成一块一块。医生最多只敢切开一个小口子...”
“小铁。别闹了。我还要回去打报告。最多额外影印一份报告给你。”国威压低声音:“这样做是违法的!”
“管他违法不违法!”小铁道。“我想知道真相。”
“你过来。”国威将小铁拉进尸身。冷不防一把扯开白布。
尸体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有一道刀疤横过鼻梁。
即使已经断气,还是可以看见,男子脸上有着极度恐惧的表情。脸上肌肉扭曲。
小铁背转身,将宵夜和早茶一并呕出来。
“哈。小铁。这是对你胆量的小小训练。别生气。我知你穷。早餐呕掉了,我请客!”
小铁悻然瞪着国威。一个证据搜查科的同事打呵欠远远走来,睁着刚睡醒的眼,迷迷糊糊将呕吐物郑重收进收集证物的胶袋。

^^^^^^^^^

十七街。罪恶之地。
他是罪人。只有呆在这里,他才会自在。
他半蹲在天台。静静望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一个男人抢走老妇人的手提袋。
一群流氓打伤流浪汉。
他一直忍着没出手。虽然他并不相信神父所说,他们都会受到审判。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审判,他将是第一个被送进地狱。
不。他是从地狱出来的。
他想不起过去的事情。如果他有历史,肯定会比这栋老旧大厦更悠久。
风很冷。他体内流着更冷的血。

很久没有吸血了。

虽然他不相信审判。但他相信神父。

可是他不能永远不吸血。连续几个星期不吸血,他的行动开始缓慢。
他开始想睡觉。
他有预感。如果他随便找个坟墓钻进去睡,睡醒后,恐怕连这栋大厦都已经不存在了。

一个女孩穿球鞋跑过十七街。
“笨蛋!这不是跑步的地带!”他低骂。

虽然如此,那女孩为他送来了食物。

女孩背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的人。
她警觉回头。高个子对他微微一笑。
“小姐。一个人?”高个子道。“这里治安不好。几个星期前,才有人被刺。”
高个子慢慢走进。“别怕。我不是坏人。”
她向前跑开数步。“你想干嘛?”
“我没想对你怎样。你别紧张”
“你就是想对我怎样!我不是好惹的!走开!”
高个子一愣,随即狞笑起来。
“好。这才够味。”
女孩这才发现已经被另一个人从背后合围。
“我先上。她说她不是好惹的。”
两人一阵狂笑。

他静悄悄降落在高个子背后。高个子立时警觉。拿起手中刀,转身向他刺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吸血。他不想浪费精力。拼着被他刺一刀,他狠狠一爪,抓断了高个子的喉咙。
高个子立刻像根香肠般软倒。
至少在他眼里,倒下的人和香肠是有同等价值的。

高个子的同伴几乎吓破胆。立即拔腿。他抢前一步,将他提起。
“不要杀我!你为何要杀我?”
“你罪有应得。”
“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拦住这位小姐。乞丐拦路向人讨乞,有何不对?”
他一时语塞。那人挣脱他,迅速溜走。
“他有何不对?我又是否错了?”他思绪一片凌乱。
“喂。”那女孩轻轻拍他肩膀。
他很高。她要伸长手才拍到他。

他猛然想起自己站在向光的一面。幸亏女孩在他背后。
鼻尖不断传来血腥味。他的食物,鲜血正不断的流失。

“喂。是我。你救我两次了。”
他突然没来由的烦燥。
“滚开!”
女孩被吓着了。眼泪已经快流出来。
“我……特地…买跑步鞋….来这里…见你…”
她抽抽搭搭的往路口跑去。
他愣住。
高个子鲜血还在不停淌着。他颈项的创口太大了。

来不及等待女孩的离开了。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扑向高个子尸身,狠狠吸干最后数口血。

“你…你是魔鬼!”女孩喊着离开。

他没有阻止她的离开。虽然行踪已经被暴露了。

“我是魔鬼…”他轻轻道。

这句话来至一个被他救了两次性命的人口中。

他突然感到十分累。

毕竟,他不是他们的一份子。

(待续)

[ 點閱次數:8758 ]

小 镇 黄 昏 2  ◎  王修捷
无以名状 2006-06-05 02:5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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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镇 黄 昏 2

他 脸 上 挂 着 浅 浅 的 微 笑。 汗 沾 湿 胸 前 大 片 衣 襟。 风 吹 来, 有 种 沁 人 的 凉。

山 下 是 小 镇 的 全 景。

黄 昏 未 及 过 去 , 街 灯 已 经 迫 不 及 待 亮 起, 一 层 一 层 疏 落 的 将 小 镇 围 绕。 更 远 处, 凹 凸 不 平 的 群 山 里, 灯 火 更 稀 疏, 三 三 两 两 散 落 在 群 山 中。

如 果 灯 火 可 以 诠 释 一 座 城。 恐 怕 这 座 小 镇 是 寂 寞 的。

抬 头 望 向 天 空。 晚 霞 渐 渐 黯 淡 下 来。 黄 昏 终 于 过 去 了。

1

“ 试 说 出 一 个 形 容 黄 昏 与 黑 夜 交 替 的 形 容 词。” 他 说。
“ 水 乳 交 融。” 韩 颐 说。
“ 侵 蚀。” 叶 枫 说。
“ 太 恐 怖 了 吧!” 他 白 了 叶 枫 一 眼。
“ 退 兵。” 国 峰 说。
“ 他 玩 太 多 战 略 游 戏。” 韩 颐 取 笑 国 峰。
“ 你 还 不 是? 你 喝 太 多 奶 了。 ” 国 峰 反 击。
大 家 都 在 笑。 他 瞄 她 一 眼。 漫 不 经 心 的 问:“ 你 呢?月菀?”
她 仰 起 头:“ 嗯 …… 我 说 嘛,蚕 食。”
“ 蚕 食?” 叶 枫 搔 起 头。“ 这 个 , 用 来 形 容 月 蚀 比 较 贴 切。”
“ 本 来 就 是 嘛。 她 在 形 容 自 己 耶。 她 名 字 不 是 叫 月 菀 吗?” 国 峰 也 接 着 搭 腔。
他 发 现, 只 要 月 菀 一 开 口, 大 家 都 会 接 着 口 调 侃。
他 猜, 是 因 为 月 菀 很 大 方, 从 来 不 计 较。
更 重 要 的 原 因 , 大 家 都 不 说 破。

因 为 她 很 美。

月 菀 轻 笑。 望 着 他。“ 你 呢?”
“ 伤 逝。” 他 说。“ 黄 昏 是 伤 逝。 日 出 是 重 生。”

“ 哇 噻!” 众 人 起 哄。“ 快 召 救 护 车!”“ 不! 叫 黑 车。”

“ 太 悲 观 了。” 他 听 见 她 说。 声 音 很 细。 仿 佛 只 是 他 的 错 觉。 于 是 他 也 没 再 说 什 么。

--2

他 不 会 刻 意 接 近 她,虽 然 不 会 逃 避 她。

他 们 有 个 化 学 女 老 师, 大 概 化 学 物 品 接 触 太 多,引 发 心 理 变 态, 最 喜 欢 欺 负 漂 亮 的 女 生。

有 时 月 菀 在 课 堂 上 被 她 刁 难, 他 可 以 察 觉 她 投 来 求 救 的 眼 神。 但 是 他 从 来 不 会 举 手 替 她 解 答。因 为 有 太 多 人 抢 着 干 这 一 项 义 务 性 工 作。

只 有 那 一 次 是 例 外。

那 一 次, 女 教 师 搬 出 一 项 超 难 度 的 化 学 问 题。 他 很 清 楚, 那 道 问 题 永 远 不 会 在 中 学 的 课 程 纲 要 里 出 现。 没 有 人 懂 得 回 答。 包 括 他。

他 站 起 来, 替 她 挡 下 了 那 一 道 问 题。

“ 老 师。 你 能 告 诉 我, 这 一 道 公 式 的 意 义 吗?”
老 师 因 突 临 的 反 问 而 语 塞, 随 即 发 怒。

“ 废 话!”
“ 我 不 是 在 说 废 话。” 他 语 气 很 平 静。
“ 笑 话!那 么 换 你 来 告 诉 我, 原 子 转 动 的 意 义!” 老 师 脸 色 铁 青 得 厉 害。

他 把 视 线 投 向 远 方。 从 那 个 角 度, 可 以 看 见 学 校 隔 壁 已 经 快 倒 下 的 一 座 宫 殿。 远 久 那 里 曾 经 是 一 座 宫 殿。 后 来 苏 丹 迁 移 皇 宫 地 址, 留 下 一 些 废 置 的 建 筑 物。于 是, 随 着 时 间 的 推 移, 以 前 所 留 下 的 地 段 越 宽 广, 荒 芜 程 度 也 就 越 发 苍 凉。

“ 时 间。” 他 淡 淡 道。
“ 什 么?”
“ 原 子 转 动 的 意 义, 在 于 诠 释 时 间 的 价 值。” 他 没 有 望 向 老 师, 却 自 顾 回 答:“ 地 球 绕 太 阳 一 圈, 人 间 一 年。 如 果 环 绕 停 止, 时 间 就 会 停 止。”
“ 笑 话! 就 算 地 球 不 转, 难 道 其 他 星 系 的 星 体 也 跟 着 不 转? 时 间 又 怎 么 会 停 止?”

“ 其 他 星 系 的 时 间 行 走, 不 代 表 我 们 这 里 的 时 间 也 跟 着 行 走。” 他 反 击。“ 如 果M17 星 围 绕 太 阳 一 圈 只 用 三 小 时, 它 的 一 年 也 就 只 有 三 小 时。 难 道 说 我 们 一 年 也 只 有 三 小 时?”
“ 更 何 况。” 他 望 向 老 师。“ 如 果 地 球 停 止 转 动, 即 使 其 他 星 系 还 继 续 转 动, 对 我 们 有 意 义 吗? 对 我 们 已 停 留 的 时 间 有 帮 助 吗?”

“ 我 们 是 在 上 化 学 课, 不 是 天 文 学。” 老 师 有 败 退 的 迹 象。
“ 太 阳 系 和 原 子 结 构 当 然 不 一 样, 可 是 它 也 有 引 力,有 运 行 轨 道, 会 互 相 牵 扯。” 他 说。“ 再 说, 天 下 没 有 不 分 解 的 分 子 结 构。 原 子 与 原 子 之 间 的 结 构 必 然 会 分 解, 断 裂。 所 以 铁 会 生 锈, 水 泥 墙 会 倒 塌。 事 物 会 衰 败 残 旧。 然 而, 一 旦 那 个 原 子 间 的 结 构 还 存 在, 它 就 诠 释 了 时 间 的 价 值。”

他 望 向 远 方 倒 塌 的 建 筑 物:“ 我 惋 惜 它, 不 是 因 为 它 生 锈, 败 坏。 也 不 是 因 为 里 面 的 原 子 结 构 分 解。 是 因 为, 我 珍 惜 时 间 的 价 值。 时 间 赐 予 它 的 价 值。”

“ 够 了! 废 话!” 老 师 捂 着 胸 口。“ 你 立 刻 跟 我 去 见 训 导 主 任。”

一 整 个 下 午 他 都 站 在 训 导 主 任 的 办 公 桌 前。 他 不 断 实 践 自 己 的 理 论, 试 图 了 解 时 间 的 价 值-- 从 换 节 铃 声 到 下 课 铃 声, 主 任 都 打 算 没 让 他 走 。

他 看 见 韩 颐 等 人 往 食 堂 的 方 向 走 过, 趁 主 任 不 留 神, 抛 物 线 飞 进 一 粒 石 头。 那 粒 石 头 不 偏 不 倚 打 破 了 训 导 主 任 的 情 侣 杯。仿佛 听 见 分 子 断 裂 的 声 音。 他 开 始 担 心 自 己 头 盖 骨 的 硬 度。

然 后, 他 看 见 月 菀 和 一 群 女 生 经 过。 她 偷 偷 向 训 导 处 窥 望。

她 看 不 见 他, 他 却 可 以 看 见 她。 多 美 妙 的 角 度。 他 静 静 注 视 她。 发 现 她 的 眼 神, 写 着 焦 虑。

那 一 刻, 他 感 到 时 间 停 止 了。 所 有 原 子 停 止 转 动。 一 切 事 物 停 止 在 那 个 特 殊 的 时 间 点 上...

回 到 班 上 时 已 经 接 近 放 学。他 打 开 书 包 ,发 现 一 块 千 层 糕。塑 胶 袋 的 袋 口, 用 一 个 粉 红 发 夹 夹 着。 他 向 月 菀 望 去。 她 将 一 头 长 发 放 了 下 来 。

那 块 千 层 糕 被 他 冰 在 冰 箱 顶 层, 冰 成 了 冰 糕。 他 无 论 如 何 都 不 肯 让 母 亲 取 出。
粉 红 色 的 发 夹, 则 被 他 收 了 起 来。 收 在 抽 屉 的 最 深 处。

除 却 主 任 的 口 水,那 发 夹 是 他 唯 一 的 战 利 品。

---3

他 再 度 爬 上 那 座 小 山 坡。

总 算 赶 得 上 目 送 黄 昏 下 的 小 镇 全 景。 吸 引 他 目 光 的 是 镇 上 唯 一 的 戏 院, 牢 牢 盘 据 镇 中 央。 像 一 座 巨 大 的 残 旧 浮 雕。

街 灯 再 度 亮 起。 一 重 一 重 围 绕 小 镇。 像 生 命 的 指 标, 一 点 一 点 燃 烧 小 镇 的 命 脉。

他 看 着 黄 昏 的 降 临。 想 起 她 说 的。 入 夜 蚕 食 黄 昏。
蚕 食, 是 一 点 一 点, 逐 步 逐 步 的 吞 噬。 人 们 不 会 察 觉 这 些 变 异。 因 为 太 缓 慢 了。
如 果 思 念 也 会 蚕 食 意 志。 他 觉 得 自 己 正 逐 步 被 她 蚕 食。

那 一 晚, 他 在 山 上 呆 了 很 久。 直 到 星 星 遍 布 夜 空。 他 觉 得, 那 些 都 是 黄 昏 被 蚕 食 后 的 碎 片。 散 落 在 不 同 的 角 落,继 续 闪 烁。 不 完 整,却 很 瑰 丽。

----4

没 有 人 会 承 认 自 己 喜 欢 月 菀。 但 是 没 有 人 会 否 认 自 己 喜 欢 她。

前 一 阵 子, 月 菀 被 某 学 长 穷 追。 任 何 高 档 的 形 容 词 都 可 以 套 在 那 个 学 长 身 上: 英 俊, 高 大, 标 青, 有 钱……

结 果 月 菀 还 是 拒 绝 了。她 拒 绝 的 原 因 妙 绝:“ 我 还 小。”

后 来, 班 上 男 同 学 只 要 被 调 侃 喜 欢 月 菀, 都 会 说:“ 开 玩 笑! 我 还 小。” 既 不 承 认 自 己 喜 欢 她, 也 不 否 认。

也 就 因 为 大 家 都“ 还 小”, 那 天,大 伙 居 然 在 班 上 玩 起 摺 飞 机。
韩 颐 的 纸 飞 机 最 炫。 飞 出 去 还 可 以360 度 回 转, 再 飞 回 他 手 中。
叶 枫 的 纸 飞 机 瘦 瘦 长 长, 简 直 是 为 自 己 度 身 订 作。

那 天 月 菀 也 玩 得 很 开 心。 主 要 原 因 是 化 学 老 师 请 了 半 个 月 病 假。

大 伙 盼 她 硫 化 氢 中 毒, 其 实 也 盼 了 一 年 半 那 么 久。

他 没 有 参 与 游 戏。 他 静 静 望 着 远 处 倒 塌 的 宫 殿。 青 苔 又 比 上 次 更 多 了。 灌 木 丛 也 长 得 相 当 茂 盛。

岁 月 就 是 这 样。 当 它 走 过, 一 定 带 走 某 些 东 西, 也 带 来 某 些。

然 而, 如 果 有 选 择,他 宁 愿 那 里 本 来 就 是 一 座 灌 木 丛; 宁 愿 那 里 本 来 就 是 一 片 荒 芜。

“ 喂。” 月 菀 在 他 眼 前 挥 挥 手。“ 纸 飞 机 飞 得 不 高。 不 玩 了。”
“ 你 别 管 他 啦。” 一 个 男 同 学 对 月 菀 说。“ 他 有 忧 郁 症 啦。 不 然 就 是 失 忆。”

月 菀 瞪 了 那 个 男 同 学 一 眼。

“ 你 在 看 什 么?” 她 问。
“ 这 个。”他 指 着 倒 塌 的 建 筑 物。
“ 看 来 很 阴 森。” 她 说。
“ 有 鬼。” 他 说。
“ 吓?” 月 菀 瞪 大 眼 睛。
“ 不-- 开 玩 笑 而 已。” 他 连 忙 解 释。
“ 吓 死 人 啦! 你 平 时 没 有 开 惯 玩 笑, 不 准 乱 开 玩 笑。” 她 嗔 道。
“ 他 哪 里 会 开 玩 笑。” 那 个 碰 了 软 钉 子 的 男 生 又 过 来 搭 讪。
“ 谁 说 他 不 会 说 笑 话?” 月 菀 又 瞪 他。
“ 哈 哈。 那 么 你 叫 他 说 个 玩 笑 来 听 听 看。” 男 生 有 心 要 他 出 丑。

“ 你--” 月 菀 说 不 出 话。

围 过 来 的 人 越 来 越 多。 韩 颐 一 伙 也 过 来 了。
“ 乐 栎, 你 想 干 什 么?” 韩 颐 对 那 男 生 道。
“ 没 什 么。 只 是 想 听 他 说 笑 话。” 乐 栎 冷 笑。
众 人 一 起 望 向 他。
月 菀 急 了。“ 别 闹 了。 好 不 好?”
乐 栎 就 是 不 肯 罢 休:“ 是 你 说 他 会 说 笑 话, 就 叫 他 讲 一 个 吧。”
他 看 到 韩 颐 卷 起 袖 子。 忙 起 身 按 着 韩 颐:“ 好。 我 说。”
“ 说 吧。 哈 哈 哈 哈。 真 好 笑。 说 吧。” 乐 栎 一 副 幸 灾 乐 祸 的 样 子。
“ 你 很 英 俊。” 他 低 声 说。
“ 什 么?” 乐 栎 错 愕。
“ 我 说。 你 很 英 俊。” 他 提 高 声 量。

众 人 先 是 一 呆, 然 后 便 暴 笑 起 来。
“ 真 是 天 大 的 笑 话!” 韩 颐 笑 着 指 向 乐 栎 的 脸。
他 和 月 菀 交 换 一 个 目 光。 她 眼 里 全 是 笑 意, 却 没 有 笑 出 声。
“ 哼。 有 种 再 说 一 个。” 乐 栎 十 分 狼 狈 。
他 微 微 一 笑, 对 着 月 菀 说:“ 你 很 丑。”
“ 好! 还 是 一 个 天 大 的 笑 话。” 韩 颐 道。
月 菀 有 些 害 羞 了。“ 不 准 乱 讲。”

她 脸 上 飞 起 红 晕。 他 也 呆 住 了。

下 课 铃 声 解 救 了 他 们 之 间 暧 昧 的 尴 尬。 大 伙 像 饿 鬼 一 样 冲 出 课 室 门 口, 月 菀 向 她 偷 望 一 眼, 走 出 去。
韩 颐 等 人 也 发 现 了。 待 所 有 人 出 门 后, 将 他 架 起 来。
“ 嘿 嘿。 小 子。 告 诉 我 们, 你 们 鬼 鬼 祟 祟 交 换 什 么 眼 神?”
“ 没 有 啦。”
“ 没 有?” 韩 颐 卷 起 袖 子。“ 不 说 出 来, 揍 你。”
“ 暴 力 狂。” 他 说。
“ 你 不 说, 我 们 全 部 揍 你 哦!” 叶 枫 也 卷 起 袖 子。
“ 有 鬼。” 他 说。“ 我 和 月 菀 都 看 到 了。”
“ 有 鬼? 哪 里?”
他 指 向 灌 木 丛。
“ 吓!真 的?”
“ 真 的。 白 色 的。”
“ 哇 噻! 我 就 听 说 过, 那 里 很 邪 门。”
众 人 一 起 往 那 边 望 去。 浑 忘 了 盘 问 他。“ 你 看 那 个! 像 骷
髅 形 状 吗?”

他 暗 暗 呼 出 一 口 气。 悄 悄 走 向 门 边,溜 走。

-----5

这 天 傍 晚。 他 登 山 后 提 早 下 山。 下 山 后 却 碰 见 月 菀。
她 背 着 背 包 骑 自 行 车。 看 见 他, 也 十 分 惊 奇。
“ 你 怎 么 会 在 这 里?” 她 问。
“ 爬 山 呀。 你?”
“我 补 习 补 晚 了。”
天 色 已 经 开 始 暗 下 来。
“ 我 送 你 吧。” 他 看 看 周 围。
“ 嗯。” 月 菀 从 自 行 车 下 来。 两 人 慢 慢 走 回 去。
有 好 一 段 路 程, 他 们 都 没 有 交 谈。
“ 伤 逝 了。” 月 菀 说。
“ 吓? 谁?”
“ 我 说, 伤 逝 了。 黄 昏 伤 逝 了。”
他 恍 然 大 悟。
“ 你 觉 得 我 很 悲 观 吗?” 他 问。
“ 嗯…… 或 许 应 该 说, 你 太 爱 思 考 了。”
“ 思 考 不 好 吗?”
“ 当 然 不 是 不 好。 可 是……” 她 望 着 他。“ 有 时 候, 简 单 一 点, 不 好 吗?”
他 微 微 一 笑。 黄 昏 被 蚕 食, 这 一 句 话 也 不 见 得 很 简 单 ,更 不 见 得 不 悲 观。

他 们 来 到 街 上。 转 角 一 间 古 老 的 药 材 店, 那 个 年 轻 的 女 老 板 正 在 缓 缓 拉 上 铁 门。

“ 那 是 我 表 姐。” 月 菀 对 他 说。
“ 表 姐!” 月 菀 让 他 扶 住 自 行 车 , 跑 过 去 寒 暄。
那 个 女 孩 向 他 打 量。 那 是 一 双 看 透 世 情 的 眼 睛, 却 让 他 感 觉 很 忧 郁。

他 点 头 微 笑, 她 也 向 他 微 微 一 笑。
半 响, 月 菀 跑 回 来。“ 我 表 姐 很 美 吧?”
他 选 择 不 回 答。
“ 你 也 很 美。” 他 在 心 里 说。
“ 她 一 个 人 打 理 一 间 店?”
“ 嗯。 她 很 本 事。 也 很 坚 强。 ”他 回 答。心想:还 好 不 是 棺 材 店。

她 仰 起 头:“ 你 有 听 过 王 俊 学 长 吗?”
“ 以 前 就 读 我 们 学 校 的? 他 很 出 名。”
“ 嗯。 就 是 他, 用 一 根 扫 把 , 然 后 拿 学 校 原 本 用 来 为 草 场 划 线 的 黑 漆, 将 校 长 的 壁 画 像 涂 成 奥 沙 玛。”
“ 对!很 久 以 前 的 事 情 了。” 他 道。“ 校 长 也 被 撤 换 有 两 年 了。” 又 顿 一 顿:“ 但 是 那 个 校 长 也 很 白 痴 耶。 干 嘛 命 人 将 自 己 的 画 像 画 在 墙 壁 上?”
月 菀 放 缓 脚 步。
“ 他 和 我 表 姐 有 过 一 段 故 事 耶。”
“ 王 俊 学 长?现 在 他 的 人 呢?”
“ 不 晓 得。 听 说 是 在 巴 黎。 这 座 小 镇 留 不 住 他 呢。”
“ 恋 情 无 疾 而 终 了?”
“ 还 没 开 始。 真 遗 憾。” 她 低 下 头。

他 不 懂 怎 样 搭 腔。 便 擦 额 头 的 汗 水。

“ 你 常 常 跑 去 爬 山 吗?” 她 看 见 他 擦 汗, 便 问。
“ 很 常。”
“ 为 了 运 动?”
“ 不。 为 了 看 风 景。”
“ 风 景 很 棒 吗?”
“ 可 以 看 见 你 的 家。 可 以 看 见 整 个 小 镇。”
“ 咦? 你 怎 么 知 道 我 的 家 在 哪 里?”
他 有 些 狼 狈:“ 这 个 小 镇 不 算 大。”
“ 却 也 不 算 小。” 她 回 应 一 句。
于 是 两 人 又 陷 入 沉 默。
又 走 一 段 路。 月 菀 道:“ 我 家 到 了。”
“ 我 知 道。” 他 说。
“ 我 知 道 你 知 道。” 她 瞪 他 一 眼。
他 笑 了:“ 我 知 道 你 知 道 我 知 道。”
她 也 笑 了。 过 了 一 会 儿, 她 轻 轻 道:“ 再 见。”
他 看 着 她 开 篱 笆 门, 将 自 行 车 推 进 去。
“ 喂--” 他 想 起 什 么 事 情, 便 喊。
“ 什 么?”
“ 发 …… 发 夹, 要 还 你 吗?”
她 脸 上 又 飞 起 红 晕:“ 我 不 知 道 你 在 说 什 么。”
“ 啊。 没 什 么 了。” 他 挥 挥 手。 “再 见。”

从 此 他 们 有 了 一 个 不 成 文 的 约 定, 他 总 会 提 早 下 山, 然 后 陪 她 一 段 路。 渐 渐 的, 去 爬 山 的 目 的 不 再 是 为 了 看 黄 昏。 他 没 有 发 现 自 己 的 改 变。 一 切 都 发 生 得 很 自 然。 像 两 颗 结 合 的 原 子, 彼 此 牵 扯 的 结 果, 使 得 原 来 的 力 场 或 多 或 少 被 扭 曲。

她 不 说, 他 也 不 知 道。 她 越 来 越 希 望 补 习 能 够 早 点 完 毕。 好 让 她 溜 出 来。

------6

镇 上 唯 一 的 戏 院 终 于 撑 过 了 它 的 末 期,宣 布 倒 闭。 他 还 没 邀 请 她 看 一 场 戏。

小 镇 的 花 店 结 束 营 业。 他 始 终 没 有 买 过 半 束 花。

一 切 事 物 都 在 改 变。 包 括 这 座 小 镇。 岁 月 改 变 一 切, 也 蚕 食 一 切。 有 许 多 重 要 的 记 忆 片 段, 他 们 都 错 过 了。

有 一 阵 子 常 常 下 雨。 天 色 也 灰 灰 蒙 蒙 的。 后 来 终 于 放 晴。
在 她 要 求 下,他 带 领 她 爬 上 了 小 山 坡。 她 终 于 看 到 了 他 以 往 常 看 的。
“ 好 完 美 的 风 景。” 她 赞 叹。
“ 完 美?”
“ 对 呀。 很 完 美 的 风 景。”

他 知 道 这 一 片 风 景 其 实 并 没 有 什 么 特 别。 小 镇 的 发 展 长 期 停 滞 不 前, 人 口 不 断 流 失。 那 是 一 座 逐 渐 被 风 化 的 市 镇。

然 而, 他 了 解 她 对 它 的 情 感。

那 是 属 于 他 们 土 生 土 长 的 小 镇。 在 那 里 , 他 们 散 落 了 许 多 的 记 忆-- 卖 冰 的 老 伯, 寂 寂 无 名 的 中 学, 倒 塌 的 宫 殿, 关 闭 的 百 货 公 司, 倒 台 的 戏 院…… 从 东 边 到 西 边, 从 街 头 到 街 尾。 如 果 记 忆 以 看 得 见 的 形 式 存 在 , 可 以 看 到 它 以 闪 烁 的 金 黄 铺 衬 整 座 小 镇。 如 果 听 得 见 它 的 声 音, 它 会 告 诉 你 许 多 被 遗 忘 在 巷 口 里 的 小 故 事。

虽 然, 岁 月 从 不 停 止 对 它 蚕 食。 一 口 一 口, 一 丝 一 丝。 直 至 青 苔 爬 上 门 槛, 铁 锈 围 困 街 灯。

“ 月 菀。 ” 他 凝 视 她 的 侧 脸。“ 如 果 你 表 姐 换 成 是 你, 你 会 跟 王 俊 学 长 到 巴 黎 去 吗?”

“ 嗯…. 会 吧。” 她 思 索。“ 虽 然 也 会 不 舍 得 这 里。”
“ 等 你 真 正 长 大 起 来, 未 必 便 不 会 不 舍 得 它 了。” 他 回 答。
“ 也 许 吧。” 她 笑 笑。“ 但 是 一 定 会 很 怀 念 它 噢。”

“ 我 表 姐 她, 其 实 也 蛮 夹 心 的。” 她 若 有 所 思。“ 她 要 继 承 舅 父 的 药 材 店, 还 要 照 顾 舅 父 哦。 走 不 开。”
“ 原 来 如 此。” 他 点 点 头。 有 了 些 领 悟。

有 时 候, 爱 情 不 单 只 是 两 个 人 之 间 的 事。

“ 那 么…” 她 的 话 打 断 他 的 思 路。 这 次 由 她 发 问:“ 如 果 你 是 王 俊 学 长, 你 会 到 巴 黎 去 吗?”
“ 这 个 问 题 很 难 回 答……” 他 说。“ 王 俊 学 长 到 巴 黎, 一 定 有 他 的 理 由 吧!”
“ 可 是…”
“ 可 是 什 么?” 她 问。
“ 可 是, 我 不 是 他。 我 不 会 到 巴 黎 去。”
“ 噢。 是 这 样 哦。” 她 说。
“ 非 洲。” 他 说。
“ 吓! 你 到 非 洲 去?” 她 捂 着 嘴 巴。
“ 开 玩 笑 啦。” 他 促 狭 的 笑。
“ 真 是 的!” 她 说。“ 不 要 随 便 开 玩 笑。”

两 人 一 起 把 目 光 投 向 山 下。 从 那 个 高 度 俯 视, 小 镇 变 成 一 个 金 黄 色 的 图 腾。 废 置 的 丽 史 戏 院, 是 一 座 显 眼 的 浮 雕。

“ 你 看, 那 是 丽 史 戏 院 噢。 原 来 它 的 顶 部 有 一 座 天 台。 我 怎 么 都 没 发 现?” 她 兴 奋 的 指 着 山 下。 汗 水 流 过 她 的 脸 颊。
“ 你 很 常 去 看 戏 吗?” 他 问。
她 摇 摇 头。“ 很 久 没 有 看 戏 了。 大 概 有 三 年 吧!”
“ 它 倒 台 前, 我有去凭吊它最后上画的电影。 你 想 听 当 时 的 情 形 吗?”
“ 想 呀。”
他 微 微 一 笑。“ 那 时 我 一 个 人 去 看 戏。 进 到 里 面, 发 现 戏 院 最 前 排 集 中 各 种 垃 圾。 连 拖 鞋 都 有。 你 知 道 那 些 垃 圾 是 怎 么 来 的 吗?”
“ 人 手 不 足 吧。 来 不 及 清 理。” 她 说。
“ 我 当 时 也 是 这 样 想。 然 后 戏 就 开 始 播 了。 播 了 大 约 一 小 时, 突 然“ 砰” 的 一 声, 众 人 还 来 不 及 反 应, 荧 幕 就 已 经 一 片 灰 暗 了。”
“ 怎 么 会 发 生 这 样 的 事? 故 障 了? 后 来 怎 样?” 她 问。
“ 后 来? 我 可 真 的 服 了 它。 荧 幕 上 即 时 放 映 出 一 张 字 条。 上 面 用 马 来 文 写: “对 不 起。 谢 谢。” 纸 条 还 是 皱 皱 黄 黄 的。 还 缺 了 一 角。”
“ 这 是 怎 么 回 事?”
“ 还 有 什 么 回 事? “对 不 起” 是 因 为 出 现 技 术 上 的 问 题。 “谢 谢” 是 因 为 戏 播 完 了。”
“ 吓? 结 果?”
“ 结 果 人 群 就 把 手 上 能 丢 的 都 丢 去 前 面。 有 汽 水 罐, 零 食 包 等。 大 概 拖 鞋 也 是 用 那 种 方 式 捐 给 戏 院 的 。”
“ 有 这 样 的 事? 难 怪 它 要 倒 闭 了。” 月 菀 摇 摇 头。
“ 其 实 它 真 正 倒 闭 的 原 因 是 没 有 观 众 群。 即 使 是 卖 座 电 影, 来 到 这 里 也 是 无 法 满 座 的。 没 有 人 潮, 就 没 有 资 金,自 然 无 法 更 换 新 的 机 器。 等 机 器 故 障 时, 就 只 好“ 对 不 起, 谢 谢” 了。” 他 道。

“真 的 那 么 惨 淡 吗?” 月 菀 向 戏 院 望 去。“ 多 可 惜 噢。 镇 上 唯 一 的 戏 院 呢!”

她 很 专 注 的 看 远 方 的 戏 院, 他 则 专 注 的 看 她 的 瓜 子 脸。

夕 阳 下 的 她 美 极 了。 这 些 日 子 以 来, 她 出 落 得 比 以 前 更 美 丽。 可 是 为 何, 他 比 以 前 更 为 缺 乏 勇 气?

“ 月 菀。 你 认 为, 什 么 东 西, 最 需 要 完 美?” 他 突 然 问。
“ 爱 情。” 她 不 假 思 索 便 回 答。
“ 不 是 男 朋 友 吗?”
“ 拥 有 完 美 的 男 朋 友, 未 必 便 拥 有 爱 情。”
“ 可 是, 你 真 的 认 为, 会 有 完 美 的 爱 情 吗?”
“ 有 哇。 为 什 么 要 怀 疑?”

“ 我 觉 得, 世 上 没 有 完 美 的 事 物...” 他 尝 试 寻 找 适 合 的 字 眼 来 补 充:“ 世 上 的 事 物。 都 是 一 条 直 线。 有 始,便 有 终。 有 兴, 就 有 亡。”

他 望 着 黄 昏:“ 就 像 黄 昏。”

他 很 清 楚 自 己 的 矛 盾。 无 法 阻 止 入 夜, 他 宁 愿 放 弃 黄 昏。
如 果 开 不 出 永 恒 的 繁 华 , 他 宁 愿 永 远 荒 芜。 宁 愿 不 曾 开 花。

“ 你 太 悲 观 了。” 她 说。“ 为 什 么 没 有 完 美?”
她 用 手 指 在 半 空 划 一 道 圆 圈。
“ 将 一 道 直 线 串 成 圆 圈, 便 没 有 始 终 了 呀。”
“ 你 认 为, 圆 圈 便 是 完 美?”
“ 嗯。”
他 微 微 一 笑。“ 圆 圈 的 圆 周 率 是22/7, 在 数 学 原 则 上, 有 永 远 除 不 完 的 小 数 点 哦。 称 不 上 完 美。”

她 瞪 他 一 眼;“ 真 正 的 完 美, 一 定 包 含 有 小 缺 陷 的。 再 说, 永 远 除 不 完 的 小 数 点, 不 就 像 圆 圈 一 样, 无 终 止 了 吗?”

“ 你 就 是 想 太 多。 简 单 一 点, 不 就 好 了?” 她 伸 手 指 戬 向 他 额 头。“ 发 夹 还 来。”
“ 吓?”
“ 发 夹 还 给 我。 你 不 要 就 算 了。 许 多 人 抢 着 要。”
他 愣 住 了。“ 不….”
“ 不 什 么? 不 要 就 还 给 我 呀。 都 保 管 那 么 久 了。”
“ 不 要 拿 回 去。”
“ 你 收 起 来 干 嘛?”
“ 那 是 女 朋 友 的 东 西。”他 小 声 道。
她“ 噗” 的 一 声 笑 出 来。“ 傻 瓜。”

那 天, 他 们 留 到 很 夜。 直 到 满 天 都 是 星 星, 都 还 没 有 回 去。

-------

“ 黄 昏 被 吃 掉 了。” 他 长 吁。
“ 不 要 紧。 明 天 还 有。” 她 道。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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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鞭子与半柄刀》  ◎  王修捷
当时明月在 2006-05-28 21:5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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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上班人潮移动的时速。

这是一场无时无刻,不眠不休的竞走。总在你松懈的霎那,让时间轻易捡走你失衡的节奏。

这更像是一场生命的窜逃。从A大公司迁至B企业王朝,或从一座组屋搬至另一座公寓。每天寻找油站,银行,餐馆,报纸摊。然后你发现,在不断孳生壮大的钢筋森林里,根本没有人能成功逃到哪里去。抬头处处是麦当劳的坐标,转身永远是车流人潮。

~~~
地铁在低隆的呵欠声中转醒。沉睡了七个小时,它开始一天的晨跑。这是从科技文明里诞生的一匹不需要鞭策的铁马,乖乖在设定的航道里来回奔驰。每天有数千人等它打开肚脐硬挤进去,权充它紧迫的五脏,再从城市某一角蜂拥而出。然后在出口各自化为无数不同的航线疾走离去。

候车的岁月里,开始时我总为那一双双焦急移动的脚跟而感兴趣。高跟鞋及男装皮鞋敲响路面的感觉像一群铁蹄的长征。他们是行走得如此迅速,仿佛背后有着一条无形的鞭子在策动这场各奔终点的竞走。头上地铁呼啸而过。我可以想象里面载满的是下一批到站,准备出发的无数脚跟。然而那条鞭子到底实质是什么?策动的目的又何在?我一直不得其解。也许是上班迟到的压力,也许是桌面未完的工作,也许是等待中的业绩与客户。又或许纯粹只想快点离开人潮,回到工作岗位。它带给我的感觉逐渐由兴趣转变为不安。那些急促的脚步总像在窜逃。

多少个清晨我咀嚼着一本小说等待误点的地铁专属小巴。我翻书的动作是如斯缓慢。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完全停顿在这座动感都市。就像电影里的某些表现手法,将录影机设定在缓速对焦,拍摄完毕后将播放速度还原,经过镜头的人便成为迅速掠过的浮光掠影。而我却是一尊凝立的铜雕,在那些令人失笑的早晨,试图了解人群迅速流动所蕴含的意义。有时和路边闪出的硕大老鼠偶尔相遇。在我手指翻过一页春秋的霎那,它迅速捡起地上的食物屑,切入动感城市的节奏,转瞬消失于暗渠里。

而那个细雨霏霏的清晨,我在快速稀释的人潮里等待严重误点的巴士来临,看见远处缓步独行的清秀女孩,忽然被半柄刀插进腰际。抢匪迅速得手。然后像被鞭挞的马一样疯狂冲出车流,逃去无踪。

此后我总算学会加快脚步。在那些忙碌的求学岁月里,有时总感到在背后鞭策的不是鞭子,而是半柄明晃晃的刀。
《一条鞭子与半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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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以后,天黑之前  ◎  王修捷
当时明月在 2006-05-23 19:3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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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街旧式咖啡店,残桓也已拆迁。岁月无尽伸延,回忆天黑以前。墙角的青苔蔓延,在寂寞的房间。一碗孤单的即食面,努力的冒着烟。别问我这里几点,还在九七年的雨天。那座小镇的街边,球场上的跳跃少年。关于友谊和考验,关于梦想和冒险,在当时的死亡时间,退守在球衣里面。一张黄色照片,数张模糊的脸,我远去的伟大心愿,是集体抛弃的遗言。成长以后,老去之前,我们对梦想有了不同体验。黄昏以后,天黑之前,哪天我们带着唏嘘相见。关于理想的嬗变,关于青春流年,让时钟没了电,日历撕破脸。而你不善于发现,我却长于留恋。小镇的黄昏过眼,偶然瞧见,我润湿的眼,百叶窗前,在体验,一种莫名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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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儿9  ◎  王修捷
剑南气北 2006-05-22 20: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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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江湖江湖,如江似湖,必有风波。然而,江湖上最有能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会是谁?

答案可以有几个。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帮主…

可是,还有一个名字。这个人虽然已经很久不在江湖上露脸,却无疑是一个有能力翻云覆雨的人。

那个人是萧韵妃。一个极漂亮的人。虽然,她已经不年轻了。

她除了是江湖上被公认最有影响力的其中一人之外,她曾经还是江湖上最漂亮的女人。

也许,到了今天,很多人仍然觉得,她还是武林第一美人。

很多人都曾私下讨论,武林第一世家,叶家庄的真正主人,并不是叶敖天,而是叶夫人。不但叶敖天对她言从计听,就连那些傲气得紧的庄上剑客,也都对她的命令十分顺从。以铁手师黾如此身手,肯留在庄上当大管家,很大原因就是为了他这个早年时结拜的干妹妹。

不但庄内的人对她顺从,就连庄外,想听她差遣的人也不少。众所皆知,当今武当掌门,为了数十年前她嫁入叶家一事,而看破红尘当了道士,道号叫忘情。至于他是否真的已忘情,也只有天知道。

除了武当掌门,其他已经退隐于山水之间的能人异士,会因为她一句话而出山相助的,还真不少。

叶知书十分无疑敬畏他母亲,就像他父亲十分敬畏自己妻子一样。

现在,他的傲气,怒气,冤气全部消失了。乖乖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起来。

叶夫人萧韵妃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对师黾道:「麻烦大哥把所有人都差遣回房。」

声音十分低沉悦耳。众人本来已经在竖起耳朵等着听她的天籁,一听见这句话,便都转身回房。比用剑赶他们还要快。

叶夫人等所有人走完,才对站在门口的儿子道:「站起来!进去!」

叶知书乖乖站起,走进去。叶夫人跟着进去刑房。

「跪下!」叶夫人冷冷道。

叶知书再度跪下。身后的门已经被母亲关上。

叶夫人冷冷望着房中一切。叶知秋被哥哥点了昏睡穴,还躺在一边。木柱上梆着的小月已经是衣衫不整。她不断流泪,却没有哭出声音。因为哑穴已经被点。

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叶夫人轻轻挥手,把小月身上绳索切断,脱下身上的披风为她盖上,再解开她被封的哑穴。

「不要哭。夫人会为你作主。」她低声道。这是一个安慰,也是一个命令。

于是小月不敢再哭出声,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

叶夫人并没有解开女儿的穴道。有些事实的真相太残忍,她宁愿女儿不在这个时候醒来。

「啪!」叶知书脸上被刮了一巴。

「我知道小月不会有勇气刮你。我只好代她出手。」叶夫人道。
「我也知道,一巴掌不足以补偿你尝试想犯下的兽行。两百巴掌也不够。但是,你至少必须接受这两百巴掌。」叶夫人又在叶知书脸上刮了一巴。

「从今天起,每日子时,到我房里跪上一个时辰,每日让我刮一巴掌。直至这两百之数结束。」叶夫人又道。

叶夫人转头,柔声对小月道:「你披着我的披风,回房休息。从今天起,你跟着小姐,不用再服侍少爷。」

小月静静走开。叶夫人说的话,就是决定。从来没有任何异议。

叶夫人静静看着地上那块从天而降的大木头。那木头的切口圆滑完整,仿佛那切口就是天生就已经如此,并非经过什么加工完成,更不是被一把剑割下来的。

「也只有碧玉剑,才能遇柔割柔,遇刚切刚,还保持切口如此圆滑。」叶夫人凝神看着木头,目光中也不知是温柔,或是凄绝。

此刻她心里想的却是那个持剑的男人。大大的眼睛,右手比左手还要长出一寸。持剑的姿势永远是那么玩世不恭。所发的剑永远是那么快。

「剑郎,剑郎…碧玉剑还在,你怎么便死了?那骚蹄子真的有办法把你杀了吗?」她喃喃道。

「娘亲…」叶知书开口道。

「闭嘴!你外出玩的女人还不够多吗!竟然对小月作出这种事!」她冷冷道。
「小月爱上他了。」叶知书恨恨道。「我要毁了她!」
「爱上谁?」叶夫人道。
「碧玉剑的新主人,剑灵儿。」叶知书道。当说出那个名字,他语气神情,几乎可以把人生吞。

「你现在立刻停止任何对他的行动。」叶夫人道。「这是命令!」然后她沉下俏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碧玉剑是我的,剑灵儿的命也是我的!」

仿佛连刑房里的烛火也阴暗下来。叶夫人此刻的表情已经不是一位高贵的妇人,而是一头狰狞的兽。

半晌,她忽然笑了,脸上再也没有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变脸的速度,比卖艺的变脸艺人还要快:「我不杀他,因为他还有很高的利用价值!」忽然又沉下脸:「听着!我不会再重复第三次。剑灵儿的命是我的!」

10

叶知秋倚在栏杆上,想着剑灵儿。

「他在忙着些什么呢?有否想起我?」

世事实在难以预料。三天前,她被困在家中,足不出户,几乎连剑灵儿长得怎样都不知道。三天后,不但见到了梦里牵挂的人,那梦里的人还跑来自己家,闹出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本来她对剑灵儿,只是纯粹少女仰慕少年英雄的心态。没想到,见到了传闻中的他,从此再也无法自拔。但她心里知道,事情越来越复杂。剑灵儿昨夜私闯叶家庄以后,和叶家庄之间关系变得十分疆。她曾听见下人偷偷谈论,剑灵儿这么一闹,使得叶家庄三百年来树立的名声全毁了。

她心事重重,拔起一朵水仙花,放在掌心,低头凝视。

「喂!」一把甜美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小秋儿,在想什么?想我喔?」身后那人抓起她的小鞭子。
「雪容!」她转身抱着来者。「你怎么这样久没有来瞧我?闷也闷死了!」
那妙龄女子在她耳边吃吃笑:「我怎么不想来?也得等爹爹来看你父亲,我才可以来呀!」

两人分开,叶知秋拉着那叫雪容的女子,到花园石椅子坐下。
「你怎么愁眉不展?」雪容问。

叶知秋没有回答,两行眼泪悄悄落下。

「你怎么见到我就哭了?乖,莫哭。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该死的剑灵儿,我…我不懂怎么跟你说。」
「嘻嘻,又是剑灵儿那家伙。有时我真的很后悔和你说他的事迹。」
「你还笑!」叶知秋嗔道:「他闯了进来,还打破一大堆东西,爹爹被他气死啦!」
「我知道。」雪容忍着笑意。「这件事已经传遍中原武林啦!」
「真的吗?这么快?才三天!」
「这么轰动的事情,不传遍武林才怪。你足不出户,外面发生什么轰烈的事情也不知道。唉!」
「可是,我有你呀!你凡是知道了什么武林里的消息,都会告诉我呀!」
「唉。有时我很后悔把剑灵儿这家伙的事迹告诉了你。当初如果不是你喜欢上他,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情了。他现在可是你们家里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瘟神呀!」说到这里,雪容又想笑。
「说真的。」雪容正色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我不知道。」叶知秋茫然道。

她不知道,少女总是会有心目中的偶像。它或许不是真正的爱情,却是最撩动当时的心,成为日后最美丽的回忆。

「哎哟。我也有我的烦恼啦!」雪容呆呆道。
「什么烦恼?」叶知秋道。
「今年你父亲帮你办了个什么少年英雄宴,我恐怕,明年就轮到我了。你知道,我父亲最爱有样学样。」
「我知道了,你心里在牵挂那个姓温的小子。」叶知秋道。
「什么小子小子!人家有名有姓啦!」雪容佯怒。
「你还不是把…把剑灵儿当家伙乱叫?」叶知秋道。「小子比家伙好听多了。」

两人一阵轻笑。

「唉呀,雪容,等你父亲帮你选丈夫的时候,捎个信叫那小子上门提亲吧!」

「唉…说得容易。」雪容叹息。「我们这种武林世家的女儿,父母怎么可能会把我们随随便便许配给人?你看你自己,就知道我以后的处境了。你父亲连一张帖子都没有准备派给剑灵儿,还要你自己偷偷送帖。他们这种江湖浪人,堂堂降魔剑叶敖天怎么会招他为婿?嫁得成吗?即使你真的嫁了,难道每天跟着他在江湖上乱跑?有钱时睡客栈,没钱时睡土地庙;有敌人时杀敌,没敌人时抱着孩子流浪。你说,这种生活,你能捱吗?」

「不只这些。还有一年洗一次澡…」叶知秋愣愣道。

「所以呀!小秋儿,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也许你乖乖让父亲替你选一个丈夫,会对你自己好过一点。」

「那么你呢?难道你就放得下那小子?」

「什么那小子!他有名有姓,叫温行炎。」

「我还是觉得叫小子比较好听。」

「嗯。我也觉得,把剑灵儿那家伙叫成家伙比较有江湖浪人的味道。」

「你说,剑灵儿和温行炎,谁比较强?」叶知秋忽然问。
「我不知道。温行炎永远把所有感情藏在心里,从不让人接近。因此,除非真正交手,否则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江湖上有一句话:最接近温行炎的人,只有两种人,敌人和死人。因此,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剑手。」
「听起来好像十分难以接近。」叶知秋伸出舌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难道你不觉得,他这样很有男子气概吗?」雪容道。「剑灵儿呢?你这几天终于见着他了。怎样?是否和传闻中一样俊俏,又吊儿浪当?」
「我不知道…」叶知秋出神想他:「我觉得…他是一个不介意别人靠近的人,但是,越靠近他,你越不了解他。你知道吗?他来庄上一闹,顺手就把我们庄上一个仆人带走了。」
「你应该庆幸他不是带走女孩子。」雪容抿嘴笑道。
「我本来以为他会带走我的…」叶知秋道。

两人吃吃笑了起来。少女的烦恼,无论如何是夹带着欢笑声的。因为她们还没有机会经历真正的痛苦。

11
少女们的烦恼,更多时候是带着欢乐的。

那么少年呢?

剑灵儿站在路上。原因很简单。因为路被人拦住了。

「在下温行炎,愿碧玉剑指点一两招。」

简单一句话。没有战书,只有澎湃的战意。

剑灵儿叹息:「阁下是想以武会友,或溅血见真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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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智救俏婢  ◎  王修捷
剑南气北 2006-05-21 00: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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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儿领着那被他害得无家可归的福旺走到叶家庄一侧,焦急的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络上小姐?」

福旺呆呆道:「没有啊。本来就是到了她厢房外,再扮几声猫叫,她就会出来了。」

剑灵儿心情极坏。他的直觉告诉他,叶知书一定会拿那俏婢出气。而且一定会让她的下场很惨。

福旺道:「剑大侠,你怎么这么急着想见小姐,来日方长,做人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呢?牛郎和织女一年才相会一次,但是他们沉得住气…」

剑灵儿道:「再迟一点就救不了她了!」

福旺一呆:「谁?」

剑灵儿苦着脸:「你还记得那个帮你说话解围的婢女吗?」

福旺呆呆道:「就是小月啊。她真奇怪。怎么忽然走出来说看见我带你进庄呢?莫非她见鬼了…」

剑灵儿没有心情听他说话。他忽然爬上庄子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细细查视庄子的设计,寻找叶知秋的闺房所在。

福旺道:「你的净身轻功真的很厉害。这么好的轻功,比鹊桥还管用。要找小姐直接翻墙进去就是了。」

剑灵儿没好气的道:「翻你的死人头!现在整座叶家庄都被惊动了,再翻墙进去等人宰哦?」忽然灵光一闪:「有了!我的人不能进去,送个信进去总该可以吧?」

「找谁送?你别找我哦,我轻功不好…」福旺喃喃道。

剑灵儿没有回答,对福旺道:「快!去找一个瓦罐。越大越好。」

福旺巡视周围。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废弃的铁制尿壶跑来:「只有这个而已。」

剑灵儿皱起眉头:「这未免太唐突佳人了吧?」却苦于别无选择。只好将就些。

「我还要纸,大量的纸。」
「纸我倒有很多。」福旺从怀中掏出一堆帖子:「英雄帖。老爷要我去派信,我还没有派。」
「我还要墨。」剑灵儿环视周围:「这荒山野岭,没有墨!」
「剑大侠想要练字,小人明天到市镇去买就是了。」
「明天。恐怕人都死了。」剑灵儿道。「没办法,只好这样。」
他拔出碧玉剑,在指头轻轻刺一下。然后用自己的血在英雄帖的背面写上两个大字「情书」。他连写四封才住手。心中知道,也只有这两个大字,才会引起叶知秋第一时间的高度注意。
「大侠原来想写情信给小姐。」福旺一脸恍然。

剑灵儿没有多余时间和他解释。他再拿过一张未写字的英雄帖,写下一行短信,画上一个图案。然后他把信塞进夜壶,握起碧玉剑往身边一棵大树拦腰斩去。
「大侠你在干什么?」福旺吓了一跳。

剑灵儿用手指在断树的切口沾满树脂,然后把树脂当浆糊涂在写着「情书」的帖子,再把四张帖子贴在夜壶四周。

「大功告成!」剑灵儿俯身拾起一块大石,带着夜壶攀上一棵最高的树。

他凝聚目力,寻找叶知秋的闺房。认准方向以后,把石头和夜壶一先一后的抛向叶知秋屋顶。

「上天保佑!」剑灵儿再度祈祷。「让知秋留在房间莫去小解,让她先别睡觉!更别让夜壶砸昏了她!」

叶知秋静静坐在桌子边缘,呆呆想着剑灵儿。桌上的灯火明灭使她看来十分忧郁。

今夜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这时,一件重物摔破屋顶,就掉在她面前一丈。

「谁?」师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么大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守夜的他。

叶知秋好奇的望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东西。那是一颗石头,和一个铁制的残旧夜壶。

「知秋!」师黾的声音已经逼近不少。此人的轻功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就在这时,叶知秋看到了夜壶上的字:「情书」。

是剑灵儿!她心中狂跳。此时师黾的声音已在门外,实在是快绝。她当下毫不犹豫,把夜壶拿起,藏在床上,再用被盖好。刚刚收好「定情信物」,师黾已撞开门。这时庄上其他人也已闻讯赶来。今天庄上已经发生许多变故,大家的反应都很迅速。

「啊…师黾叔叔。」她心中狂跳。莫让他发现信物!莫让他发现信物!

师黾看着洞穿的屋顶:「你被袭击了?」然后望向地上的石头。剑灵儿实在聪明。只是加上一块石头,便转移了师黾的注意力。此刻他哪里想到叶知秋床上还藏着个从天而降,香喷喷的尿壶?

「啊…」她舌头打结:「不…是,是我在练剑。」

「三更半夜在练剑?」师黾奇道。
「是…的。庄上发生很多怪事,我在练剑防身。」
「怎么屋顶破了?」师黾望着叶知秋,疑惑的道。
「那…是我的剑气弄破的。」叶知秋说出这句话,连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

师黾大奇。「这么强烈的剑气?小姐在练什么剑法?」
「就是我家的降魔剑法。」

师黾目光闪动。却不再说什么,他静静退出去,关上门,对身边的人道:「使人暗中围着小姐房间守护,一步不离。我有事要去禀报夫人。」

叶知秋等到师黾出去后,忙上了门锁,喜滋滋的去开那个夜壶。

夜壶里有一封信,上面写着短短数行字:小月有难,在乃哥手。速救!剑灵儿笔。

潦草的字迹下画着一把小小的碧玉剑。这时叶知秋才发现,这封信是用血写的。

然后,她鼻端嗅到一股怪味。原来是夜壶里的尿骚味。

8
「小月啊!本来有机会成为叶家的人。」福旺道。
「哦?说来听听。」剑灵儿道。
「大公子本来有意思要纳她为妾,但是她婉拒了。」
「为什么?哈哈。」剑灵儿口里在笑,心里却十分惊惶。

「完了完了。如果叶知书真的对小月有意思,小月这样明帮着我,只怕他因爱成恨,把她给杀了。」剑灵儿心里想。

叶知书本来就是很记仇的人。十一年前一剑刺不死剑灵儿,居然把剑灵儿恨之入骨。现在遇上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恐怕更加会嫉妒成狂。

剑灵儿十分内疚。如果不是自己任性闯进叶家庄,小月就不会遭劫了。他下定决心,必要时就闯进去救人。虽然,他连那么什么嵩山剑客也打不赢,以及剑圣无敌一式也破不了。现在右手还有些酸。

他走到一棵最大的树旁,把右耳贴上树身,然后运足十成功力,试图窃听里面的声音。

江湖之中很多人都以为,把耳朵贴近大地是最有效的窃听方法。剑灵儿却比较喜欢用树。因为树根盘扎在大地,有时候收听的效果比大地还要清晰。如果遇到声音是从另外一个类似木柱或大树身上传来时,收效更佳。

「你在干什么?大侠?」福旺奇道。「想念小姐,也不用抱着树呀!」
「我运行所有功力,聚于右耳。」
「功力可以聚在右耳?那你左耳不是听不见声音了?」
「用你脑袋想一想!左耳只是和平常一样而已,又不是聋了,怎么会听不见?」

叶知书冷冷望着小月。
他把她带到叶家经已废置的刑房,梆在一根木柱上,点了她的哑穴。
「小月。」他冷冷道。「现在我问你话,说对的,你就点头。说错的,你就摇头。」
小月惊惶的摇头,用目光哀求叶知书放了她。

叶知书忽然从身后取出一根小皮鞭,抽在小月身上。把她的衣衫都抽起了一片。
「我还没有开始问,你怎么就回答了?」他冷冷道。
「刚才下午,你端热水来我房间时,是否已经看见了剑灵儿?」
小月惊惶摇头。「啪!」皮鞭又抽在她身上。「我忘了告诉你,如果答错了,我也会惩罚你。」他狞笑道。

叶知秋来到她哥哥房间,里面一片黑暗。
「哥哥不在房间,他在哪里?他把小月带到哪里去了?」她心中转着念头。
这时,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年轻公子对她微笑。
「你是谁?」知秋突然于深夜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心里有些慌乱。
「在下宋裳霖。」那陌生男子道。「知秋小姐是否要找你大哥?不如来屋里坐坐。他等下就回来了。」
「啊,不用了。」叶知秋倒退。冷不防踏在门槛上。往后便倒。
「小姐小心!」宋裳霖伸长猿臂,把她抱起。
叶知秋感到一阵慌乱。毕竟她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
「小姐受惊了。」宋裳霖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还想使出什么温柔手段,忽然肋下穴道一痛,已经被叶知秋点了穴道。
「谁要你碰我?」叶知秋从他怀里滑落。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贱货!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上!」宋裳霖保持着那个猿臂抱人的姿势,恨恨的道。这下子,他恐怕得站上十二个时辰了!

大哥越来越古怪了。叶知秋想。怎么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召回庄?
她停下来,细细想叶知书可能的所在。

此刻庄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莫非他把小月带到后院已经废置的刑房?她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毅然掉头往刑房的方向走去。

小月拼命挣扎,却挣不脱把她梆在柱上的绳子。
「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点了你的哑穴,却没有点你手脚的穴道吗?」叶知书冷冷道。
小月摇头,露出求乞的眼神。
「那是因为,不点上你的穴道的话,那么,抽你会痛,打你会动,这才够味。」叶知书眼中燃烧着嫉妒的火。「如果可以,我会连你的哑穴也解开。可惜,你会惊动其他人。」叶知书道。「如果可以,我会想听你痛苦呻吟。」

「大哥!大哥!」叶知秋在刑房外喊。

叶知书脸色稍变。把嘴巴凑在小月耳旁:你逃不了。

庄外窃听的剑灵儿脸色稍变,他似乎从叶家庄那庞大的杂音里听见一句引起他注意的话。可是那声音又消失了。

叶知书关上内堂的门,走出来,拦在门口。「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叶知秋怀疑的盯着他看。
「没…没有什么。我在检查家法刑具。你知道,东西久了,有时得上油。」

叶知书的撒谎本领比他妹妹还要差劲。

「里面就只有一根烂木头,上什么油?」叶知秋问。她的语气更怀疑了。「我似乎听见小月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没有。小月没有在里面。」叶知书心想:见你的鬼。小月被封了哑穴,还有声音给你听?
「你不给我进去,我叫娘来。」叶知秋叉起腰。
叶知书立即投降。「给你进去就是了,干吗叫娘来?」
叶知秋跨进门去。经过叶知书时腰际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叶知书把妹子抱进去,轻轻放在一旁:「妹子,哥哥帮你点了昏睡穴,因为有些事,不是你这个小女孩这种年龄应该懂的。」

他走向小月。狠狠撕下她裙子下摆,然后贴着木柱道:「你会后悔没有嫁给我。因为我会把你卖给窟子。」

庄外的剑灵儿脸色大变。

他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声音!那声音贴着木柱传到地面,特别清楚。

「你会后悔没有嫁给我。我会把你卖给窟子。」

「畜生!」剑灵儿真的生气了。他拿起碧玉,就想翻墙进去。
「慢着!你不可能闯到那里。你只要一翻墙进去,就会被包围了!」一把声音在他心里响起。
「冷静!想办法!最重要先冷静下来!」他紧紧握着碧玉剑,把手指都握得发白。小月已经危在旦夕,而他却没有闯进去救人的能力!他感到自己极度无能。

其实也不能怪他。双拳难敌四手。叶家庄云集许多成名数十年的高手,本来就并非单凭一人就能冲破的堡垒。
「冷静!」他再度对自己道。然后,他开始动那狐狸般的脑袋。

「有了!」他忽然大叫。只见他抛下碧玉剑,奋力抬起那被砍下的一截木头。

有时候,不用剑,比用剑好。

「老天,请给我多一点运气!多一点准头!」他默默祈祷。

叶知书喘着气:「我很快会得到你。」
小月两行泪留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内心浮起剑灵儿亲切的脸。

就在这时,一根大木头从天而降,打破了后院刑房的屋顶。
「谁!」叶知书愤怒的大吼。

人总是在愤怒下犯错。眼下他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他懂得封了小月的哑穴,却忘了封自己的。

人群沸腾起来。今夜的叶家庄实在已经发生太多事情。很多人亲眼看着那根大木头从庄外飞进来,砸在后院刑房里。然后,叶知书在里面愤怒的喊了一声。

庄内的高手纷纷赶去刑房。心里难免会想:「叶家越来越古怪了。女儿在房里练剑,击穿了自己屋顶。现在大儿子三更半夜躲在在废置的刑房,还招惹了一根大木头。」

他们赶到刑房时,叶知书站在门口,怒骂道:「谁叫你们来的!全部给我回去睡觉!」

「跪下!」一把甜美的声音响起。叶知书一听见那把声音,吓得魂不附身,忽然失去了所有威严,乖乖跪倒在地。

连串发生的事情,终于惊动了叶敖天的夫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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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儿6一触即发  ◎  王修捷
剑南气北 2006-05-15 02: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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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儿没有离开叶家庄。他躺在屋顶上,静静望着繁星。屋顶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叶家庄的人没有上屋顶散步的习惯。他就这样躺了很久,太阳已经下山了。

他需要思索一些问题。

首先,叶知书为什么要杀他。再来,叶知秋为什么要他赴什么英雄宴。然后,房里那人是谁。

房里那人的身份很容易被猜出来。有资格和叶家联亲的人,在江湖上寥寥无几。他口说自己是来自什么宋家,那必是一个有名的武林世家。

剑灵儿并不在意他是谁。反正,到了英雄宴,答案自然有分晓。他在意的是,为什么叶知秋要他赴宴。毕竟,像她那样一个足不出户的武林千金,很难和他一个这样的江湖浪子有什么干系。她是怎样得知了他的存在?

剑灵儿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和他的剑在江湖上已经十分有名。

江湖上就是这样千奇百怪。你不想出名,偏偏你出名了。你想出名,偏偏就是没有人认识你。

剑灵儿是另外一种情况。他的情况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出名了!因为这些年来,每一个慕名找上他斗剑的剑客,都不会这样告诉他:「剑灵儿,你现在很出名了。开心吗?」剑客一般孤独,骄傲。很多事情,他们习惯用剑来表达。多余的话,他们通常都不会说。而且,在真正剑客心目中,出名也是很多余的一件事。

他无疑是一个习武的天才,百变的狐狸。但是,有些事他还是够笨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就和江湖上其他怀春少女一样,江南第一世家的千金叶知秋已经十分倾慕他。

他闭上眼睛。现在他脑中还有一个疑惑。这个疑惑已经成为他的隐忧。他隐隐感觉到叶知书想杀他的原因,很大可能和他的身世有关。他望着繁星,想起父亲的话:

「有一天,你会明白。因为你是剑灵儿!」

「剑灵儿,剑灵儿,你这该死的剑灵儿…」一把声音幽幽在下面响起。

如果这世上还真是有缘分这回事,那么他和叶知秋也算有缘了。虽然那似乎是孽缘。为了避开众人耳目,他躲到庄子里最偏僻的茅房附近。偏偏叶知秋来了。

他隐隐觉得不妥。忙起身准备遁走。心慌意乱下,竟然让碧玉剑碰到了瓦面,发出一声微响。

「什么人!」两把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在近处的叶知秋,另一个是个低沉的男声,从远处传来。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深厚内劲。不用说,这种人一定很难缠。单以耳力而言,已经是一流高手。

「啊!是师黾叔叔!」叶知秋道。
「屋上有人!」师黾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屋瓦下。移动之快,实在惊人。他马不停蹄,立即凌空跃起,人未上屋顶,手掌已往屋面击去。同时喊道:「谁!」

剑灵儿只感到一股汹涌澎湃的掌力袭至。他不敢硬接,凌空一个筋斗往后翻去。师黾另外一掌又已袭至。剑灵儿在半空倒提一口真气,竟然给他再翻出一个筋斗。

师黾哼道:「好小子。」抢上屋顶,顺手抓起一片屋瓦,往剑灵儿掷去。剑灵儿堪堪落地,右手伸碧玉剑鞘一挡,那屋瓦登时粉碎。余屑四溅,打得他脸上生疼。

剑灵儿心下骇然。这大汉手劲惊人,兼后劲无穷,实在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这时叶家庄内众人已经被惊动,纷纷赶来。来得最快的是庄内武功最强的数人。剑灵儿斜眼望去,只见他们团团围着屋顶,却没有上来夹攻。

这时叶知秋已经看清楚瓦上之人,竟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心中惊喜交集。惊的是庄中好手已经齐集,今晚之事必难善罢。喜的是他竟然干冒奇险进来庄里寻她。一时心中大乱:「他怎么来了?他是来找我吗?他该怎么走得脱?」

此时叶知书和父亲叶敖天也已赶到。叶知书一见剑灵儿居然闯庄,心中大喜:「这家伙竟然自己撞上门,我杀了他正是名正言顺!」一束衣冠,便想上屋。身形微动时,叶敖天已扯住他:「万大事有你师黾叔叔看着。你上去干什么?」

叶知书心想这也不错。叶家庄好手如云,但是要捕捉一个夜闯的贼,总不能以多欺少,免得传出江湖,惹人笑柄。他却没有想到,以堂堂叶家庄第一高手铁手师黾亲自出手,竟然不能在三招擒下对手,其实叶家庄亦早已丢脸之极。

师黾见屋下众人已隐成包围之势,就不再急于出手。朗声道:「阁下何人?夜闯叶家庄,难道不把庄里的人都放在眼里了吗?」

剑灵儿心想你要开打就开打吧,怎么这些江湖客总是有着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实在没有创意。他自小跟着父亲闯少林,访武当,总是听见这些人说着一样的话,只是把「少林寺」,「武当观」」换成了「叶家庄」。他手移向剑柄。心知碧玉剑一旦出鞘,必有死伤。但今夜好手如云,不管是自己或对方,不流点血必难以闯出去。他不喜伤人,但必要时下手从来不留情。否则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了。

剑灵儿眼睛环视众人,寻找最合适的突围方位。当他望向叶知秋时,接触到叶知秋泪盈满眶的神情,心中奇怪。「怎么应该哭的我没哭,她倒哭了?」

叶知秋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婢女下人也挤满了院落看热闹,心中早已没有喜,只有惊。知道今日难以善罢。只要剑灵儿在叶家庄一出手伤人,那么今生今世她休想再有机会嫁给他。心中凄苦,向剑灵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拔剑,心中却清楚知道,即使不拔剑,剑灵儿还是难逃血溅当场的后果。

剑灵儿见她神色凄苦,摇头示意不要出手。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啊!莫非她喜欢我?」之前苦苦思索的疑团登时澄明,明白这层关系以后,一时反而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

师黾见对方没有回话,冷冷道:「阁下莫非是哑巴?阁下再不把话说清楚,莫怪在下出手伤人了。」左手摆出个架式,正是铁手的起手势。这十二路铁手裂狮毙虎,丧命在他手上的成名武人已不计其数。今日却用来对付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中亦觉不舒服。

剑灵儿见此事难以善罢,本想痛快拔剑大杀一场,不管能否逃脱亦是痛快。但是心中想起叶知秋那凄绝的神情,总是不忍拔剑。他环视众人,寻求对策。只见师黾右手缓缓合拢,心知他出手在即,忽然在人群中看见日间跟踪他的那呆子福旺,脑筋一转,心里已有应答的办法。

只见他把手搔向头皮,道:「这个庄子好大!走着走着便迷路了。我还得回家。这位大叔能否告知出庄之路?」

师黾一呆,道:「你想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只怕没这么容易!」

剑灵儿叹气道:「我又不是贼,你干吗凶巴巴对我?」

师黾道:「你并非庄中之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庄中?」

剑灵儿奇道:「是你们庄中的人带我进来的啊?」

师黾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是谁这么大胆,把你带进叶家庄?」

剑灵儿道:「我今早在酒楼喝酒,结识了一位好汉子。他说领我去看江南最有名的武林世家,我便跟着他来了。」

师黾道:「那个人是谁?你说得出来,我便放了你,再对他家法处置!」

剑灵儿道:「你们的家法是什么呀?」

师黾道:「擅引外人进庄,当处腐刑!」

剑灵儿一呆,心想你们叶家庄派头好大!竟然把自己家当成皇宫似的。他不想连累别人,悠然道:「我那位朋友又没有犯你们的家规。因为是我自己走进来的。」

师黾暴喝:「你到底在说什么?」

剑灵儿道:「他说不能让我进庄,得向什么人通报之类的,着我在庄门外等候。我见憋得辛苦,不想拉在裤子里,便悄悄进庄来寻茅厕。哪知茅厕寻着了,又迷路了,便上屋顶瞧瞧方位。你们好大一个庄,怎么这么小器唷?最多我把自己拉的份儿都挖起来带走吧!」

师黾啼笑皆非,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付眼前这个怪胎。这时叶知书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有人领你来,那个人在哪里?」

剑灵儿指着早上跟踪他的福旺,大喊道:「东方不败!你还不来帮我说话?我要被人宰啦!你每天没有五两银子领啦!」

众人见他说话颠三倒四,都有点不知所措。那人见剑灵儿把他认出来了,说的话又是真中带假,颠三倒四,仿佛知道自己很多隐秘,一时不知如何应变,只好先硬着头皮走出来,对叶敖天道:「庄主,他说的都是真的。」

叶敖天半信半疑,道:「福旺,这些都是真的?」

叶知书冷冷对福旺道:「你说找人通报,你找的是谁?怎么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你如果没有证人,在这里胡扯,我把你也杀了。」

那福旺最是贪生怕死,闻言嚅嚅道:「我…」

这时,一位婢女从人群中走出来。剑灵儿认得出,她是日间发现他倒挂金钩的那个美婢。他心中一沉,心想:「糟糕,!我忘了有人在早上看见了我!事情还是败露了!」

只见那位美婢低下头道:「老爷,我可以为福旺作证。我早前见福旺领着那人在庄门口,然后福旺匆匆进来,那人过不多时,神情焦急,也走了进来。福旺走两步后,又折回头寻那人,见那人走了,自己就回房了。」

众人一时无话可说。

剑灵儿虽不知今日走了什么好运,连一个婢女也帮他圆了谎,甚是得意,洋洋道:「这么多位老爷,在下可以走了吧?就算要抓我,也得报官呀!怎能没有王法,胡乱扣押人呀?」

江湖中人最讨厌就是王法,却还是对它有三分惮忌。叶敖天闻言一呆,道:「师黾,放他走吧!」

叶知书忽道:「且慢!」转头对父亲道:「这位朋友虽然不是恶意闯进叶家庄,但叶家庄不是什么客栈茅房,岂容别人带着剑闯进来耀武扬威?」

叶敖天心想不错,让这怪胎就这样走掉,叶家实在大失面子。于是道:「你有什么建议?」

叶知书微微一笑,道:「让他留下一些东西,那么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叶敖天道:「留下什么东西?」

叶知书知道已经得到父亲的同意。不再回答叶敖天,对剑灵儿道:「这位朋友,人可以走,留下你的剑吧!」

剑灵儿微微一笑:「剑不可以留。如果你们不怕臭,留下一双招子,或一只断掌,或一只右臂。倒是可以的。」

叶家众人愕然。叶知秋更是焦急万分。心想:「你留下碧玉剑,我日后再偷出来还你就是了。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忙向他摇头。哪知剑灵儿却不眼角也不望她一眼,一副吊儿浪当的模样。她却不知这碧玉剑乃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不肯留下碧玉剑,并不是因为剑灵儿不舍得此剑锋利,而是宁死不把父亲遗物交到别人手上。隐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意味。

叶知书眼中杀意大盛。冷冷道:「阁下是否已准备好了?」

剑灵儿笑道:「留下手手脚脚之类是可以的。但是要找个剑法高强的人来领取。否则我为人最怕痛,断不肯自己切下来给你们。」

叶知书正中下怀,正想跃上屋顶,叶敖天喝道:「好小子!我就派个人上来领你的断手了!」眼睛扫向他身旁一人,轻轻道:「劳烦出手,不妨把他右手取下。」

那人身穿一件黑色斗篷,把脸都遮上,且低垂着头,弓着背,给人感觉似乎背负着某种负担。他闻言把手臂一振,身上斗篷立时寸寸碎裂。

众人见他露出这一手,不尽骇然。心想:「庄主何时找了个这么样的怪人来?」有的人却想:「怪人对付怪胎,这一仗倒也十分精彩。」

叶敖天对剑灵儿道:「阁下可以避开本庄大管家三招,武功造诣想必很高。这位嵩山剑客,乃江湖上十大剑客之一,今日刚来到本庄访客。他既非庄上之人,更是成名剑客。由他取下阁下一条右臂,阁下虽败犹荣,决不会影响了阁下的名声。」

当他说出嵩山剑客四字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那嵩山剑客乃江湖上有数高手之一。据闻当年天下第一剑圣未隐退之时,此嵩山剑客曾去挑战。虽然落败,却能全身而退。而江湖上挑战剑圣而不死者,亦只有他一人而已。因此,挑战剑圣落败之后,他反而名气大增。但是他却从此闭关,不再过问江湖事。想不到今日却出现在叶家庄。

剑灵儿见他振臂碎衣,知道对方了得,脸上却嬉皮笑脸的道:「这位大叔,你一天买几件斗篷哦?这般消耗法,只怕家里开丝绸店也不够你排场。」

那嵩山剑客缓缓抬起头,众人一见。忙转开头去,不敢再看。原来他脸上尽是横七竖八的剑疤。远远望去,就像剑网一样。

剑灵儿一呆,道:「这是谁下的手?」

嵩山剑客缓缓拔剑,道:「在我脸上划下这一招的人,你已经没有机会再挑战他了。」伸出长剑,遥指剑灵儿。「但是,我今天可以给你看这一招。我也只会对你发一招。你也只会死在这招下。」

他剑一抬起,腰也跟着挺直。众人只感到一股强烈杀气弥漫。远处观战的婢女已经禁受不起,感到胸口一阵恶心。叶敖天大喝:「大家退开!」自己也退了两步。武功差的便退开十数步。再差一点的退开数十步。一时之间,强弱分明,一目了然。

叶知书也感到胸口气血翻滚。但他极为好胜,退到父亲身边便不再后退,强自运功抵抗。斜眼望去,自己妹子只是略比自己稍后,身子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眼睛却紧紧盯着场中两人。

剑灵儿感到剑上传来一股巨大压迫感,连胸都快要炸开了。心想这样下去,还能动手?猛然把功力提聚至巅峰,大喝一声,身上衣服也和嵩山剑客的斗篷一样尽碎。此时已顾不得之前曾嘲笑对方。右手碧玉宝剑抽出,微微朝下。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

众人见他碎衣,亦看呆了。只见他身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剑痕。只怕比嵩山剑客的剑疤还要多两倍。同时他碧玉剑一出鞘,众人一时觉得杀气大减。只见灵儿剑尖遥遥对准对方剑尖,站定不动。

叶敖天一见到他碧玉一般的剑出鞘,神色大异,低呼一声:「碧玉剑!原来是你!」

嵩山剑客缓缓踏前一步,道:「此剑名称,一字记之曰杀。开锋八十年,已杀近万人。」

剑灵儿只感到,对方踏前一步,身上压力便增加一分。他暗自戒备,口中却道:「此剑曰碧玉。开锋不知多少十万八千年,剑底只杀过一个人!」

此刻大战一触即发,众人无不紧张不已。他脑中却掠过童年记忆。那年的夏天,桑树林,父亲划出的剑网,母亲小腹上的剑柄。那些记忆纷至沓来,使他无法好好集中精神迎敌。

众人见他身子忽然微微摇晃,似乎抵受不住敌人气势。只怕未战已经先败。嵩山剑客微微冷笑,再往前踏出一步。口中道:「此招乃剑圣退隐之前所创剑招。招曰无敌。」

剑灵儿额头不断涌出冷汗。他天生便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此刻只觉得眼前一切那么熟悉,还隐有大难临头的感觉。就在这时,嵩山剑客手中长剑已经挑起,疾往他小腹刺来。两人一上一下,本来颇有些距离。但嵩山剑客手中长剑似乎暴长起来,转眼间已经逼近剑灵儿小腹。

这情景十分怪异。远处观战的人感觉便是嵩山剑客手臂突然伸长了,而手中剑忽然化为长长一道光芒,划出一个弧形,追击屋上。就在这电光火石霎那,灵儿脑中闪过父亲那一剑,那一句话:「你给我刻骨铭心的记着!就算做梦,也要牢牢记着每一个细节!」

忽然,灵儿福至心灵,碧玉剑闪电下压,挡在小腹之上。剑尖恰好抵住了嵩山剑客剑尖。

光芒散去。两人维持刚才的姿势。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灵儿手都酸透了,心中剧震。那一剑正是父亲临死前所发出的一剑。

「你所说的剑圣,是否一个长着一张国字脸,高佻,嗯,像我,但比我丑,右手比左手长的剑客?」灵儿极力描绘对父亲的印象。「他二十年前,大约五十多岁。」

嵩山剑客觉得灵儿举止十分奇怪:「剑圣二十年前已经年届八十。如果他还没有死,现在已有百多岁。他左右手并没有长短偏差。」

灵儿心中震撼,久久不已。创下这一招杀气凌人「无敌」剑招的剑圣,必然和他父亲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此刻只觉得全身虚脱,勉强提着碧玉。别说动手,要他施展轻功从屋顶跃下也难办。他调匀呼吸,心想那一招实在不容易接下。

嵩山剑客把「杀」剑插回鞘,转头对叶敖天道:「一招已过。在下没能取下他的手臂。庄主就放他走吧!」

叶敖天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道:「你走吧!」

灵儿从屋顶轻轻跃下来,经过福旺身旁时道:「跟我走吧!这里你已经呆不下去了。真对不起,拖你下水,把你害成这样。」

福旺定定瞧着叶敖天和叶知书,不知如何是好。叶敖天怒哼道:「你要走便走。叶家庄不是为难下人的地方。」转头对剑灵儿道:「原来阁下就是剑灵儿。若非碧玉剑出鞘,老夫还被瞒在鼓里。」语气中透露一股敌意。望向碧玉剑的神情更是怪异。

剑灵儿更不废话,微微鞠躬,领着福旺走出众人围绕。他感到两道炽热目光注视着自己。一道来自叶知秋,另外一道却来自之前帮他撒谎解围的美婢。他心中突然想起:「哎哟!不好!我能把这家伙带走,却不能把那小婢带走!那小姑娘刚才出声维护我,现在瞧老头子一副想吃掉我的表情,怎能放过那个小婢?只怕转头她会被叶家庄的人对付!」但此刻自身难保,唯有先行离开再作打算。心里默默祷告:「小姑娘,你别再看过来啦!别人会发现你看我的!」

剑灵儿剑法灵光,祷告却永远不灵光。只听得叶知书怒哼一声,显然发现了婢女的异常。

这时剑灵儿走到了人群外围。众人纷纷散开,不敢对他拦阻,眼光中既有畏惧,亦有尊敬。叶家庄数百年来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今日却被一个闯进来的年轻小子全身而退,而且拦阻他的对手,曾挑战剑圣的嵩山剑客也留不下他,这一场斗剑的结局实在是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剑灵儿大摇大摆走出去。他却不知道,他本来已经很响亮的名头,又刷得更响亮了。本来已经有许多麻烦等他,现在麻烦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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