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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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食事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2011-04-04 18:4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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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憶起舊光景,年近八旬的母親連日來一直叨叨念念地說,以往時日挨近清明了,家裏總要有一番忙亂的:因老祖母是獨生女,內外曾祖的墳頭都要我們這一家子去掃祭,要准備的糕粿祭品不在少數的,加上叔叔姑姑們當時都年紀小胃口大,市場上買現成的話,荷包就不勝負荷了,倒不如動員一家老小來做來得劃算。

說起來,那已經是超過半個世紀之前,我壓根兒就來不及參與的煙塵舊事咯!母親無意間勾描出來的,一幅只得寥寥幾筆的白描,而且也不上色的清明風俗畫,我聽了後,只得任自己的想象馳騁,然後為之一一著色了……

據知,我未曾謀面的外曾祖都是唐山南來人,他們在南洋落腳之後,才生下唯一的女兒我的老祖母。我從小見到的老祖母,每每都是紗籠纏身,上身再套一件自己縫制的長袖衣,這是尋常在家裏的穿著;偶爾出門赴宴,她就在腰間系上一條銀制的腰帶,再穿上滾繡上花邊的短上衣,戴上晶光閃閃的金首飾——連發髻也插上瑪瑙珠子串成的發釵。小時候當然不曉得,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這樣的裝扮其實就是典型的娘惹了。追究起來,無論是祖母的外家還是祖父的這一邊,我們家應該都沒有峇峇娘惹傳統的才是:

“這個就叫‘裝娘惹’啦,”後來聽老人家說老檳城,才在談話間聽到這麼一個詞兒,他說:“我母親以前也是這個樣的!”

真娘惹和“裝娘惹”(閩南話,即只作娘惹裝扮的非娘惹),這是老檳城歴史社會學的複雜問題,這裏暫且撂下,我想到的是:從老家牆上凝定下來的舊結婚照到現實生活裏,都一直作一身娘惹裝扮的老祖母,她究竟親手做出了些什麼糕點來祭祀外曾祖的墳頭,當然也還有同樣也是唐山南來人的曾祖父母呢?

“九層粿(Kuih Lapis)、pulut tai-taikuih koci、發糕……”隔著老長的歲月,母親的記憶畫面就仿佛愈是清晰:“那時我才嫁進門沒多久,小姑才十六,兩個小叔就更小咯……”母親說。

我們的小姑姑,而今已是膝下幾個孫兒又年過七旬的祖母了。想象她還在待嫁年齡門檻前的古早年代,那時應該還是中年婦人的老祖母,她帶著女兒媳婦一起在廚房忙著做糕粿。閩南人嘛,無論是祭神還是祭祖,無論是在廈門原鄉還是在過藩的新地頭,發糕往往都少不得,似乎欠缺了發糕就不成祭禮的了。清明時節幫著做發糕,後來在母親的記憶裏,留下了一道印象最深刻的最後程序:

“准備清明祭墳用的,我們做的不是粉紅的全色發糕,而是白色的那種,做好了再來上色,這是你小姑最愛的工序了……”為蒸制好的發糕染上顏色,小姑手抓一截細小的椰葉梗,一一沾上和了水的五彩色素,然後在發糕的表面自由畫出往複交錯的不規則紋路來。在她母親我們老祖母的允准之下,把素白的成品揮灑成五色斑斕,雲英未嫁且童心未泯的小姑姑,聽說當年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專利遊戲呢!

關於九層粿,在我的有限所知裏,那似乎有兩種版本:純白糖蒸制的原鄉口味和加椰奶調味的南洋風味;當年由祖母領頭蒸制的,那究竟是哪一種呢?

Kuih Lapis當然要加santan(椰奶)才好吃的呀!”不假思索地,母親當即就答說。

哦,曉得了,就算是飄海南來的一輩,但既然長眠在南方沃土了,我的曾祖輩們,他們也得享用後輩兒孫親手料理和獻祭的南洋糕點,然後在香燭紙錢的煙熏裏,跟這一片蕉風椰雨拂灌的土地融成一體了。

這樣,我的想象也就有了著落了:當年蒸制九層粿和Kuih koci所需的椰奶椰絲,祖母當然不需要從市場上買回來。當時我們老家以及周遭鄰裏人家那偌大的院子裏,就散布著不少的椰子樹——當然,那都歸地主所有的。我記得,一年裏總有那麼幾回,當椰樹梢頭果實累累時,地主或承包者就會委派他們聘雇的印裔工人到各家各戶去采摘。那些身手敏捷的采椰工人,他們總也在腳踝套上一圈用粗布料纏制的腳套,然後雙手緊抱樹幹了蠕動身子攀爬。最初先是一陣短暫的悄然無聲息,然後就在樹梢頭傳來陣陣的沙沙作響,那是他們爬到樹梢了揮動鐮刀割下椰子,一顆顆一串串的椰子在掉落的半途穿擊過菠蘿蜜人心果楊桃等樹的枝枝葉葉,於是引起群樹梢頭的騷動,接著才重重地撞擊在地面。掉落在地的椰子應聲彈跳開來,有的稍滾動幾下即卡在石縫或樹根之間,有的沒頭沒腦地往草叢裏竄藏。在這之前,前來督工的工頭,每每就會提醒我們住戶千萬要閃開,免遭無端的“天降橫禍”。

成熟的椰子都采了下來,采椰工人這才回到地面,然後俯身幫著一起把散落一地或彈跳溜遠的給集中起來。偶爾,他們也會把三幾顆嫩椰或老椰丟過來給我們——那畢竟是慷老板的慨,但大家都笑呵呵地接納,或者在他們的采椰大隊呼嘯而去後,我們每每也還能在一些隱蔽處搜出三兩顆來。嫩椰汁多甜度高,敲出了正好解渴,熟老的椰子就被祖母和母親堆在廚房一角,留著,待到制糕餅還是煮菜肴需要椰奶時,那都是現成的新鮮椰肉了。把椰子剖開了分半,再用刨子把椰肉給刨成細碎的椰絲,再用腕力下一番工夫來壓榨,就能擠出濃香的椰奶來,不消花上半文錢的。

城郊的生活,就是有如此這般的方便——連同制蒸制娘惹糕少不得的香蘭葉(daun pandan),當然也是在院子裏隨手摘來取用的了。

不是唐山原鄉的九層糕,而是娘惹的kuih lapis,滲透著椰香的。調好原料之後,它們分別給染成兩種顏色:一是粉紅的,與未加色素的原色層相間隔,各都給澆上四層;最頂上的一層,則是薄薄的一片鮮紅色——這種分層澆淋,待一層蒸熟了再澆一層的瑣碎工夫,當然又是我們小姑姑專攬的細活了。如是者九,最後給切成棱狀,是為kuih lapis,又謂之九層粿。(如果是檳城的峇峇娘惹社會,據說他們是以Lapis來計算自己家族傳衍的世代的。那麼,將kuih lapis給做成九的極數,那是寄寓一份子子孫孫繁衍久遠的願望嗎?)

准備清明掃墳,當然得預先經過商討訂好日子,把幾家人都約在一起,然後才分頭上山去的。帶備家裏蒸制的糕粿,連同新媳婦的母親,他們各自騎上自行車,然後趕在清早太陽未升起之前出門,往分散島上各處的祖先墳頭出發。攜帶了香燭紙錢和糕粿,他們把東西分成幾包了裝妥貼懸掛在車把上,一路往市郊的義山進發。晨光熹微,越是接近義山,就愈見人群穿梭——這些人跡寥落的山頭,一年裏就只得這麼一段時日的熱鬧了;一些平日鮮少往來走動的親戚,每每就一年在祖先的墳頭見上一回面說一回話了。

母親描述我們這些曾孫輩都未曾參與掃祭的曾祖墳頭,那是座落在島嶼北部的浮羅池滑福建公塚。先是掃祭曾祖的墳頭,再轉往峇督蘭外曾祖的墳頭掃祭,當年父母叔叔姑姑們從島嶼中部的阿依淡出發,祖父的堂兄弟我們的伯公叔公以及他們的後輩則從丹絨道光前去——據說祖父母成親之後好些的年頭也住在那兒,稍後才遷居到現在的地頭的,他們在南來先祖的墳頭碰頭了一起祭墳,同時也熱熱鬧鬧地聊上個把鐘頭,待太陽高升逼出一身熱汗了,才把各自把東西收拾妥貼了下山散去。

一年一度掃祭曾祖墳頭事畢,母親一直惦念不忘的是,那墳頭的不遠處長著一棵腰果樹,清明時節正是腰果飄香的季節,一年上山掃一回墓,在腰果的香氣彌漫山頭的當兒,他們在忙上一個清早掃祭墳頭的正經事之後,都不忘循例采幾顆腰果帶回家。味濃汁甜的腰果,那是季節性的飯後甜點,漫漫一年裏頭,也就只得這掃墓的季節才吃得到了,何況又是山上野地裏長的,只消費上一點兒勁去采,不要錢的。按祖母的吩咐,他們把家裏帶來祭墳的糕粿都分給親戚們帶走——家裏還有的是,何況這是一種禮節,既然是自家廚房做出來的糕粿,總得分贈親戚分享才是,然後再裝上沉甸甸的新鮮腰果,別過曾祖,別過親戚,抄原路回家。

除了這個,祖母在出門前特地交代的是:千萬可要記得給她摘一把腰果葉梗的嫩芽帶回。采來這些腰果的嫩芽之後,祖母就會喜滋滋地下鍋炒一碟香噴噴的辣蝦米,再用它來拌著生吃:這,就是娘惹口味裏的其中一種ulam,南洋土地裏長出來的生菜沙拉乎?

無論如何,清明食事的最後一道,這可是到曾祖的墳頭掃祭了後隨帶回來的,一年一度的季節性菜肴了。有這麼一道土菜上桌,祖母姑姑們索性就擱下飯匙,直接以手來抓菜送飯,享受幾頓南洋的道地風味餐了……

(蕉風月刊,第502-飲食文學特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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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節與九皇爺誕  ◎  杜忠全
無所針對, 那些年那些節 2010-10-16 16: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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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後盼重陽。前頭才溜過去的中秋是人月兩團圓,節日的意涵是再明白不過的,沒什麼需要加以分辨的了;行將到來的九九重陽節,就華人聚居的檳城一地而言,你瞧那大街小巷臨時搭設起來的素食攤子,你看城裡城郊的黃色旗海迎風招搖,不需要估量,只消目測即可了然的了,這節日的熱鬧程度,就遠非八月節所可比擬的了。但燒出一片黃旗海的重陽佳節,它的原始意義以及在民間的演化與發展,恐怕就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了。

單提重陽的話,正月正、三月三、五月五、七月七以及九月九,這些日子都是陽數的交疊,於是都各各形成了不同的民俗節日。然而,九乃是陽數之極,而中國人認為物極必反,加之北方溫帶的秋意轉深,眼見自然界的生機盡失了,於是在天人合一的思想引導之下,乃專以九月九為重陽節,節日之後便日漸趨向萬物凋零的漫漫寒冬了。生煞之交的重九日,後來便有了登高避煞的風俗──至於文人的喝菊花酒和登高賞秋,那終究是後起的一種審美心靈之灌注了。

檳城島上傳沿百餘年的九月登高,如果深入去了解的話,其實不完全是中原的重陽古俗在海外的移植。說起來呵,重陽的古意已經不復存在的了,但漫長歲月以來,重九登高的風氣在島上愈演愈烈裡,我想終究還是得說,那是慶祝的九皇爺誕

九皇爺誕的香會主要是在斗姆宮進行。說斗姆信仰的話,那是為北斗信仰追溯源頭而發展形成的完式,是北回歸線上的古代中國對於冥冥中安排四季運轉與人間秩序的自然力量所作的一種神學思考。南來的華人延續了古代宗教的拜斗──不管是抽象化的北斗還是具象化的北斗星君或斗姆,北望中原原鄉的意味不言而喻。北斗七星加上輔弼二星而演化出九皇,人們熟悉的九皇爺誕,至此也就有了著落了,但就是如此簡單分明的嗎?

源自北斗的九皇確實是在天上的,但人們傳說中的九王卻來自海上。傳說就是傳說,傳說那是九個亡明的志士,他們不屑於歸降滿清而流亡海上,但最終還是為清兵剿殺了,故而年年九王爺誕的迎靈都在海上。迎靈與送轎都在沿海地帶舉行,參預的信眾都持齋茹素的──這又是道教的一種修持實踐了,但參預者都得身著素服的,那是為亡於滿清的大明王朝戴孝憑弔的嗎?說不清,而今都只留下依稀彷彿的傳說來讓我們猜測與揣想的了!

說九皇爺誕,很明顯的一點是:送王船是民間百姓送瘟神的一種民俗儀式。從北斗而出斗姆並具象為九皇,九皇被抽換概念而成為九王,又以九王的煞氣大而不敢貿然衝煞,儀式的高潮則以聚眾遊街恭送之,而且如同送瘟神那般。這一層又一層的概念交錯與重疊,在每一年九月的街頭喧鬧裡,我們又哪得分辨得清呢?

把民間實踐的九皇(王)爺誕說到了這節骨眼上,似乎也就跟重陽節的原始意義有那麼些許的冥合了。不是嗎?九九大煞日,(北)斗柄指西而天下(黃河流域)秋,秋煞或許抽象了些,說瘟神就叫人容易理解多了;登高避煞的抽象意念,我們這裡則是上山進香──人們說進九皇爺香。這種即重陽非重陽、即九皇非九皇的複雜內涵,要是條分縷析起來的話,還真教人腦筋抽筋的呢!

20051006日,光明日報,光明論壇,鏗鏘集專欄)

(本文收入杜忠全:《島城的那些事兒》一書之第四輯“逢年過節”,怡保法雨出版小組出版,編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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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對話說古今  ◎  杜忠全
無所針對, 那些年那些節 2010-08-24 17: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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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曆七月巧遇國慶月,我於是想起不同源流的文化在異中求同,並且謀求和諧共存的對話與溝通。

一年裡頭那麼多的傳統節日,這民俗所謂的七月鬼節,以往只當它是一種古老風俗的傳承,近兩年來往深一層了解之後,才逐漸體會得它在華人民俗節日裡所具備的特質:作為民俗節日的陰曆七月半,它呈現的是一種近乎兩千年的跨文化對話,尤其是不同文化在異中求同並且互相讓步與妥協的具體結果。

不說巫風時期的上古時代,只說漢代以降逐漸形成的儒釋道三大主要源流,那麼,過七月節,儒家所重的除了極具象徵意義的國家禮儀之外,民間宗族層面的操作方式,依然是逢年過節慎終追遠的秋季祭祖。道教的民俗操作以設醮來濟度自家的先祖,進而兼及無主孤魂的中元慶讚。原為外來宗教的佛教,則是趁解夏的僧自姿(pravārana)讓在家信徒參與供僧造福。按世俗意義來說,解夏自姿也說得上是僧人的新年伊始──所謂的僧臘,原就以度過幾輪的夏安居來計算的,因此也形成了俗人向僧團獻供新袈裟的迦絺那(kaţhina),但不一定落在陰曆的七月半就是了。無論如何,這是以僧團的修行日程為中心形成的節日,在家俗人乃至去世的親人,原先並沒有多大的角色,更尤其不是節日的主體對象。未入藏的疑偽經《盂蘭盆經》所倡說的目連救母情節,只是從僧人的解夏自姿所衍生的意義了。

好了,儒釋道三大源流各自在自家的系統闡釋了七月節,但三教共聚一堂之後,就得在七月節的平臺上進行對話了。按儒道兩家所承傳的中國傳統觀念,人死為鬼(鬼者,歸也),一俟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各祀其鬼──按此意義來說,鬼即為活人的反面,也幾乎是每個人的最終歸宿。在與印度宗教的轉生觀念接觸之前,一般沒說死後的人何時得從鬼中脫出的。中國本有的死後去向,早期有模糊的黃泉或九泉,後按陰陽對照比觀而有了陰間的概念。所謂的地獄原非中國本有,而是外來輸入的了,至於陰曹地府,則是更後期中印思想交融的結果了。

中國觀念所說的鬼,原為人死之後必然乃至永久保持的一種狀態,印度佛教乃至中國佛教疑偽經《盂蘭盆經》所說的餓鬼或地獄,則是一期生命結束之後有時限的或然性投生。但是,在後來操作的中元或盂蘭盆裡,兩者在本質上的差異逐漸模糊,反倒突出了死後下墮且有待超薦濟度的相似性來。活人追思亡故的親人,就儒家向所推重的孝道來說,顯然是密合無間的。三教之間的對話與協調,就在孝道的倫理價值上,取得了共同的立足點;只要不逾越這個共所承認的對話基礎,就不妨礙各自對七月節作出不同的闡釋來。

於是乎,一千多年來,儘管道教說的是中元,佛教說的是盂蘭盆或解夏自姿,儒家只管奉行秋季祭祖的古代禮俗,但一到七月節,道觀佛廟宗祠家廟乃至街區神壇等等各行其是,這些看似錯綜複雜的節日實踐,其實都有相當清楚的脈絡與基點的。國慶又逢七月節,在眾聲喧嘩裡,我特別想起了這麼一些……

(2007年9月03日,光華日報,眾議園版,斷想零拾專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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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滋味儿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流光有情 2010-02-19 13: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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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的跫音越來越近了,每到例假日,就算是關在家裏不出大門,但一整日裏總會有“年的滋味儿”忽忽悠悠地飄進屋裏,仿佛溫馨地提醒屋裏人,這會兒又到儲備春節糕餅的臘月時節了。

  

跟以往的鄉郊住屋不同,如今的公寓樓宅是一家炒菜幾家香的,生活的聲息雞犬相聞,而逢年過節前夕烘烤傳統糕餅,你要想秘而不宣,那幾乎是辦不到的了!一陣香氣從窗外頭迎面襲來,你的鼻頭就能機靈地分辨出來:嗯,昨天是沁著濃鬱椰香的貴加必(Kuih Kapit),今天的顯然是花生酥,那下一個例假日呢,沒准兒就輪到蕃婆餅(Kuih Bangkit)上場了!如此看來,樓下的這一戶人家,他們的過年細節還是挺講究傳統南洋風味哩!

 

集合一家大小的人手來為過大年准備糕餅,過去的大多數人家,幾乎都是那樣的。那時還沒出現DIY的生活理念倡導,但家家戶戶其實都在奉行著,說起來是整個社會的生活實踐呢!時代過來人的母親說,那時一般人家的經濟多不卓裕,往往一個人的微薄收入就得讓一家十來口人填飽肚子的,市場上現買春節糕餅的話,大人小孩都沒能盡情吃個痛快。再者,待到把孩子拉拔長大後,家裏有的是得以派上用場的小幫手,而主婦的餘裕時間也多了,於是也就有了額外的心思,來為即將來臨的節日准備糕餅了。臘月一到,春節的氣息轉濃,總指揮一聲令下,幾個工作程序一一分攤之後,就在指定的幾個例假日裏把一家子給聚一起,然後在忙碌卻不乏愉悅的融洽氣氛裏,把節日糕餅給一一做了出來。

 

過年的回憶特別多,其中就有一家人在廚房裏外嘻哈笑鬧地協力制作糕餅的溫馨畫面。我的印象裏,小時候跟家人湊熱鬧地動手做糕餅,就是從貴加必開始的。貴加必不積油,只要封存得好不讓它憋了,就相對地來得保鮮耐久,因此,廚房裏的過年滋味,往往就從它掀開頭的。

 

貴加必的模夾是家裏現有的,母親從積滿厚塵的舊物箱裏翻找出來了洗幹淨,再從市場上買來長條狀的烤爐——我的模糊記憶,那是略為打直了捆在自行車的後車座載回家的,然後再找個例假日,就是全家總動員的日子了。

 

老家的廚房外有不斷擺動送風的傘蔭大樹,烤爐擺在那兒正好適宜了。大家按各自的工序就位之後,碳條鋪上,爐火生了起來,蒲葉扇把火星扇得四下飛濺的,接著將混和著椰奶的米漿抹到圓形的模夾上頭,兩面攏合了夾起,然後一一往爐火上擱著;模夾攏合了後溢出在模子外沿的殘渣讓炭火一烤,惹人垂涎的椰香隨之溢散開了來。椰香四溢的,即使那是頗有間距的鄉郊住宅,左右鄰裏大概也不會不曉得,這一家人正在為過年而烤制貴加必了呢!

 

烤制傳統的貴加必,人人都得挨著燒炭的烤爐蹲坐在小矮凳上,並且理所當然地由經驗老到的母親專司火候,一旦逾時,就焦黑報廢了。時間拿捏得准,模夾就從爐火上移開了刮去外沿的焦渣,再松開夾子把渾發著騰騰熱氣的成品剝下,那當兒還得有人在一旁接過,並且手腳麻利地把它給折疊成小三角狀的,這才算完成工序;那些折得歪七八斜或不平整的“廢品”,當然在“品管”上不讓過關,於是就徑直往嘴裏送了——這就算是小幫手們的即時犒賞吧。

 

忙活了一整個白天,入夜之後在燈下檢視成果,手腳雖然疲累不堪,但是,過大年的喜悅,卻預早地在心間洋溢開了!

 

貴加必很南洋,但幾乎已成為本地華人過大年的必備糕餅了。只是,那整個烤制的過程太辛苦了,參與者都得挨著爐火屈身蹲坐,還得與時間競走般地趁熱折疊,一整日下來,大夥兒都給烤得滿臉通紅又指頭麻痛兼腰酸背疼的,嘴裏直嚷吃不消!幾大鐵罐的成品擱在廚房的一角,過年期間,大家都吃得開心啃得愉快的,分贈一些給親戚鄰人時,接受饋贈者更是笑顏逐開。但是,到了第二年,包括總指揮的母親在內,都對那辛苦煎熬的繁瑣工序興趣缺缺了,此後還繼續做節日糕餅,但貴加必嗎?不咯不咯!

 

於是乎,那些比我還要早入住家門的貴加必模夾,那一年之後,又只能繼續塵封了。後來搬家時,想到空間有限的公寓住宅更不可能有烤制貴加必的興致,所以都沒給保留,只把它們存放在記憶匣裏。每到過年的時候,一邊咬著市場上買來的貴加必,再一邊回味著一家子其樂融融地蹲坐一起,熱熱鬧鬧地烤制這南洋風味糕餅的黑白畫面……

 

只是,不管是自制還是現買的,從臘月逐漸升溫的過年情緒一直到正月裏火紅的鞭炮燒起來,嘴裏咬著的,鼻尖飄過的,還是記憶裏刻烙著的,在在都是過年的滋味儿呢!

 

            2010124日完稿)

 

2010211日,南洋-商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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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糰紀事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流光有情 2009-03-30 18: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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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清明和所謂的寒食節都才過去,我們適時趕著春光明媚的美好時節,在江南四處溜達遊春,最後才把腳步暫停在無錫……江南歸來之後,許多個年頭無聲地溜過,後來每到清明,我總要想起江南的春光。清明時節憶江南,最先浮現眼前的,往往不是西湖或錫惠公園還是黿頭渚瘦西湖裡頭的,那些讓人看了眼花撩亂乃至心花怒放的姹紫嫣紅,而是自己在人群蟻聚的火車站外頭獵尋打食,然後不期而遇的青糰……

春分過後是清明,除了自小就實踐的,我們年年都要在烈日底下上墓追思先祖之外,我也要讓自己體驗“清明”的原初意函:清明也者,不就是時序來到生機無限的春天了,所以要珍惜良辰遊賞一番嘛!時間是預先設定的,陽曆四月初出發,我們在舊曆的暮春三月到江南遊春。暮春三月的江南遊,春在江南的細雨和雨後的暖陽裡,在西湖蘇堤的柳條底下,在鑑湖邊上泊靠著的烏蓬船前後際的山光水影上頭,在水鄉石拱橋兩端怒放的桃花枝頭,也在鐘山底下的梅花山公園裡。春意喧鬧,放晴的時候春露十分,飄雨時更添上幾分潤濕的嫵媚;春遊江南,好景美不勝收的,後來我們也就忘了寒食忘了清明了,只有在紹興城郊的蘭亭舊地,待得入了景區見到曲水流觴的旅遊造景,才不經意想起了古人的三月三上巳節。

清明寒食外加上巳節等等,一系列的傳統節日都集中在暮春時節了,但在春光明媚兼遊人如鯽的江南,我們看到的就只是:蘭亭水湄早已沒有古書載錄的民俗修禊事,連文人雅士的曲水流觴,也只成為空蕩蕩不見人影兒的一道旅遊佈景了;承書聖《蘭亭序》的遺風,眼前的蘭亭只有觀眾稀少的書法展,以及面積大為縮小,名氣後來也遠不比西湖的鑑湖了……

江南的春遊潮正是火熱,無論山郊野外還是都市園林,在在處處都人流穿梭的。旅程到了終點站,從太湖黿頭渚的繁花叢間鑽出來,我們到無錫火車站了後,各自買下赴返滬寧的車票,就飢腸轆轆地忙著打食,然後我就看到食攤上擺賣的青糰了:

“咦,那是個啥?”乍見此物,我一時沒領會過來,抓著身邊的夥伴就問。

“哦,青糰啦,”她說:“不是才過寒食嗎!”

寒食節?是的,後來訂在清明前夕的寒食節,其實已經過去的了,但作為節日食品的艾草青糰,那當兒卻還沒下市。說寒食,過寒食,作為節日的寒食雖已消亡,但江南地方卻一直把寒食青糰的食俗給保留著。我當然知道寒食──唐詩裡頭有的是,也略微曉得江南的青糰,但在人潮擁擠的無錫火車站外不期然地看到它,卻還是有一點兒意外與驚喜:

“好吧,我就吃這個了,”當下打定主意,我對她說:“你呢?”

“哈,你老人家才愛吃青糰啦!”她興致索然地回說:“我上老麥叔叔那裡去!你快一點,快餓扁了……”

於是,我們的江南春遊結束之前,在無錫火車站老麥叔叔連鎖店的小角落,我的冷青糰對著她的熱炸雞和炸薯條,她把老麥快餐給啃個精光,我則把沒吃完的青糰塞進背包,帶走。入夜以後,我回到上海浦東的歇腳處,敲開朋友家的大門之後,我就忙不迭地拉開背包了把青糰給掏出,然後向老朋友揚手展示自己的意外收穫:

“你瞧,我有這個哩!”

已經在大上海待了好些年頭的朋友往我手上瞄了一眼,表情漠然,冷冷地說:

“什麼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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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舊布新又一年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流光有情 2009-01-23 23: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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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老屋的院子裏長著好幾棵果樹,不管我們吃或不吃那些果子,它們經年累月都要墜下枯葉了堆散滿地。滿地的落葉就像用過隨棄的光陰,掃集了焚燒之後,也就化一陣煙飄散風中了。過往的日子雖然逐風消散,但隔日早起望出去,入目依舊是一窗生機和滿地的落葉,再隨送幾陣清風進來驅散瞌睡蟲。綠蔬環繞的日子,來到年終時節,我記得,我們一家子少不得要坐到那樹蔭下,然後在午後涼風裏就地“野餐”……

年終是除舊迎新時節,家裏每趁假日來一番大掃除的——那是春節前夕的例常活動,鄰里人家莫不如此的。一年一度全家總動員來掃塵除垢,算來是春節的一闋序曲了。

過年前夕的大掃除,擇定日子後趕個大清早,首先得把那些能挪動的器具都搬出屋外,無法移出的則鋪一層舊報紙給蓋起,然後才拉起面罩來掃塵。作為“全軍統帥” 的,早期當然是祖母,後來則是母親,她們往往手抓一根長竹竿,頂端紮的是一捆帶葉的竹梗,以此竹掃象征性地沿屋前屋後繞行掃了一圈,大掃除的前行儀式也就完成了。老人家的意思,那竹掃雖不實用,無論如何卻少不得的,可以驅黴運與祛邪氣,據說。

年度的大清掃,經年的塵垢隨掃具的揮舞而四處撒落。屋梁上的積塵被攀高了伸長的掃帚使勁兒刮落,牆壁上端的通風孔經裏外的人“前後夾攻”而紛紛掉落,積藏在溝紋裏的灰塵也讓小刷子给刷出來了;那些懸在半空或潛居在隱蔽處的寄居客,這時也在家具搬空之後行跡敗露,紛紛另覓藏身處了……

童年老屋前後共有三進六房,就算做得不仔細,也得花上一整個白日的。小時候幫不上手,卻也愛跟前隨後地湊熱鬧,即使屢被驅逐,也總是伺機往屋裏鑽。好奇的是,平時堆滿家具和器具的空間經挪動搬空後,似乎現出一片新天地來,看在童稚的眼裏只覺新鮮;特別覺得新鮮的是,平日都擺在屋子裏的桌椅,包括客廳和廚房的,這時都擺到屋外的樹蔭下了。原本空蕩蕩只等落葉飄下的屋外空地,這一天倒顯得擁擠熱鬧起來了。做累了稍事歇息或干渴了要喝水,這時都不再往廚房鑽,而是到屋外的樹蔭下,所有的行當,這一天都擱在那兒了。當天的簡便午餐,理所當然也是在屋外的涼風裏解決的。

幼年還幫不上手的時候,在跑累又看倦了後,我就坐在樹蔭下,把並排堆列的椅子想象成戲院裏對號入座的座位,自己則在看著戶外電影,再不然就自顧發呆,抬頭是隨風擺動的枝枝葉葉,枝葉的背後則襯著一大片蔚藍,對那時的自己來說,這簡直就仿佛快樂的野餐……

後來,我也加入掃除的行伍裏了——那一點兒也不好玩,一天下來,簡直累壞了!打掃的中途,我們照舊在屋外的樹下用餐,短暫地享受樹蔭下的風涼,然後繼續開工,務求在太陽落山之前完工,再把家具一一歸位。勞累了一天之後,夜裏精疲力盡地坐在塵垢除盡的屋裏,你會覺得,那老屋的關節也覺得舒暢了許多,神情也顯得歡快起來了:是的,打掃過後,年的跫音越是近了,除舊布新又一年,人要新裝,屋子也要清除陳垢的。後來往往是,就在白日勞作的塵埃紛撒裏,以及入夜完工後塵埃落定了,視覺和心情都隨之煥然一新當中,過年的感覺,就那樣地開始醞釀了。

2009年1月17日,南洋商報—商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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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甜蜜蜜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2008-02-24 16:3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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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元宵,過元宵,一些年節習俗的書總是說,所謂元宵其實就是湯圓,意謂湯圓即元宵的節日食品了。文字無憑,或至少跟我們的熱帶生活有所隔閡了,在老人家的記憶和我們自己的經驗裡,過元宵當然少不得一番吃喝的,然偏就沒有湯圓這一道:

“以前的人過元宵啊,首先要準備牲禮來拜神祭祖,然後炒麵條來一家人分著吃(取其長命百歲之意?),再把甜粿(年糕)切片了攤在香蕉葉上蒸熱了拌椰絲……”老人家一一數說過往的節日舊俗。

“啊,等等,不是還有pengat嗎?”沒等他說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提醒了。

所謂pengat,這當然是地道的南洋小點了:各種切成方塊狀的甜薯和芋頭蒸熟了再加上香蕉甜粿和糯米團,同時煮出一鍋沁著班蘭香的椰漿甜羮,兩者結合,也就成為一道令人垂涎的節日甜點了:

“這個嘛,”老人家想了想,說:“以前一般人家未必都做,但峇峇娘惹家庭就一定少不了的。她們煮了不光自己家裡吃,還端出去分送給那些非華裔和唐山南遷過來的左右鄰里,讓大家都過個甜蜜蜜的元宵佳節。”

來自娘惹飲食文化的pengat,至今都沒有確切的中文譯名,甚至有說,那名堂是源自馬來文的penat,意為疲累。過元宵而特地煮一道喚作“疲累”的甜點,那是因為這拖拖拉拉幾近半個多月的春節總算要落幕,主婦們終於得卸下身心的疲累,於是心裡感到甜滋滋的?後來人們把過節的風俗簡化了後,牲禮麵條等等大都免了,這一道從娘惹廚房裡端出來的節日甜點,卻幾乎成為我們元宵食品的全部了。

說元宵,過元宵,書上還說,那也是燈節,屆時紅男綠女老老少少都要到街上賞花燈熱鬧一番的。文字無憑,我們經驗裡的元宵也沒有花燈,卻有一則浪漫有餘卻憑據不足的老傳說。檳榔嶼的舊傳聞,說老年代的人趁元夕到關仔角堤岸湊熱鬧,那些滿心盼著終身佳偶的青年男女,到時便朝向蕩著月的柔光的海波,各自許下幸福的願望。潮水為憑,滿月為證,幸福的祈願訴諸天地了後,便男的丟鼓女的拋柑,即俗諺所說的“擲柑嫁好尪,擲鼓娶好某”(閩南語,意謂拋柑許願嫁個好郎君,丟鼓則娶得好老婆)了。傳說儘管說得煞有介事,但終究只是子虛烏有,直到後期官辦的元宵活動,才坐實了老年代的傳聞,讓一群妙齡少女在堤岸邊擺首弄姿地拋柑,活力少男則在海上划小舟搶著撈柑,熱熱鬧鬧的節目環節遙遙呼應著舊傳聞。

同樣在舊關仔角,除了這難以考證的民間俗諺之外,早年元夕的民間自發性活動,恐怕還是很南洋風的:在樂隊的伴奏之下,一身峇峇娘惹裝扮的男女歌手,他們以牛車為流動舞台,紛紛唱起一支支南洋小調來:

“其中有一首必然要唱的,叫做《Ole, Ah Pek tua》……”老人家突然想起了,於是便說。

“什麼?”我當即茫然地回說:“沒聽過呢!”

“你一定聽過的,”他很篤定地說:“就是後來唱成中文歌的《甜蜜蜜》了。”

鄧麗君唱開的《甜蜜蜜》當然不是元宵的歌,它只不過是南洋群島廣為流傳的民間歌謠,曲調不知何所出,唱詞則即興編唱。元夕的民間歌手唱的《Ole, Ah Pek tua》(北馬地區的《Ole, Ah Pek tua》之外,中南馬似乎給唱成《Dayong Sampan》,即“划船歌”了),唱詞據說不外乎白髮阿伯對妙齡少女的挑情,以及少女對阿伯的反譏,與台灣民歌《桃花搭渡》或《草螟弄雞公》大致相彷。早在中文歌手還沒唱起《甜蜜蜜》的戰前年代,我們赤道邊緣的元宵,在嘗過了甜滋滋的pengat之後,人們再擺動身姿在月下唱起民間小調來,就在你來我往地互為挑情與反譏之間,台上台下也就樂成一團,天上月也禁不住笑瞇了眼,格調儘管低俗,但誰在意?更何況,元宵的一宿吃喝耍樂與濃情蜜意之後,再要這一番月下的莫名歡騰,就得等明年今日了……

(21-2-2008,商餘-流光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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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種種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2008-02-04 13: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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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是一隻大怪獸

年是一隻大怪獸。關於年獸這老掉牙的節日起源說,忘了最初究竟是家裡的老人對後輩兒孫嗑閑話說出的,還是自己從書上看來的,自打童年以來,每每年的跫音近了,我都禁不住要想起它來的:

“所以啊,正月初一首先就不是什麼普天同慶的好日子,而且,包括三月三五月五九月九等在內的日子,原先都遠不是我們所以為的佳節良辰呢!”

後來逢年過節在課堂上跟學生聊起傳統節日時,我都會這麼說。不說別的,就說過年吧:因為年是一隻大怪獸,它往往依循固定的時間週期來叩訪人們的生活,所以便在人們的生活意識裡凝定成了時間的座標。不過,大概都沒有人見過年獸的,但古時候的人們,往往都在年獸的龐大陰影下兢兢業業地過著他們的平淡日子。單調但平和寧靜的尋常生活必須加以捍衛,不允許這子虛烏有的陰影來搗毀的,所以人們便掛起大紅的門彩換上了新桃符,還要燒爆竹跳儺舞等等的,不是為了喜迎春而來一番的熱鬧,而是一整套具有巫教色彩的驅邪儀式。

年是一隻大怪獸,而今去古久遠,生活意識轉變了後,來自混沌的巫教後來逐漸退出了生活舞台,在時間的行進當中,也就不再具有指導作用了。那些殘遺下來的巫教操作,也就脫離了源頭意義而成為文化遺產,成為平淡生活裡頭的一些小點綴了……

●年是垂熟的莊稼

年是垂熟的莊稼。想像“年”這一方塊字的原初象形,那應該是一個經過了漫長的生長週期,在日月輪替之間吸取了天地精華,而後乃飽滿成熟的榖類莊稼;飽滿了的熟榖,其重量讓原本昂首挺立在野地裡的榖穗垂下頭來,而且在秋風裡迎風擺動的──應該還散發瀰漫成一大片誘人的清香吧?經過一整年的辛勤耕耘之後,這會兒終於來到坐享收成的美好時刻了,心裡能不歡快?我們所謂的年,在它成為一種抽象的時間概念之前,首先是生活在遠古時代的,那些躬身耕耘土地的遠祖先民們,他們從莊稼生長的週期親切地體驗而來的勞動週期;年的原初意義,應該意味著農耕勞動期的結束,也就是人們最是期盼的喜慶豐收時節了。

年是垂熟的莊稼,秋後入冬天大寒,北方的土地都休歇成了凍土,勞動了一個週期的耕民,也就隨之進入休歇期了。按此而言,所謂的年,還應該是北方入秋之後的豐收節慶,是農耕民族享受收成與休歇養息的時間標誌。那麼,按此意義來說,在人們具體的生活週期裡,年是落在結束的這一端的。後來的人們所認識的年,其時間的抽象意義脫離於具體的生活體驗之外後,終於落實成一個時間週期的起始端,但仍然忘不了對上一個年頭的回顧與總結,仍然在展望來年計畫未來的同時,不忘強調對去秋收成的慶享,這是豐收節的遺緒嗎?

●年是時間的流動

年是時間的流動。按舊曆來說,一年之始當然是正月正,但作為一年之始的正月份,卻不是一向固定不變的。念過中國歷史的人應該都知道,華夏老祖宗過去就有過“三正”的時間方案呢。

擬定時間方案(授民以時),讓天下黎民都按之安排作息,這是掌權著落實權力的其中一種象徵;奉行當朝所頒布的時間方案(奉正朔),也就是一種對領導臣服的態度了。秦代之前的夏商周三代,原都各有不同的時間方案:周代的正月是現在的十一月份,商代的正月落在十二月,三代中序列最前頭的夏代,其頒行的曆法後來讓漢代以降的歷朝所沿用,所以舊曆有時又稱夏曆。

年是時間的流動,三正的先後替代,以及在往後的兩千多年裡復行夏曆之後,民國又以公曆來革除了夏曆(農曆)。雖然如此,人們過去整一百來年的逢年過節,依然都按照老祖宗的時間方案來安排與落實。那麼,所謂“正月初一是新年”,而新年即表示寒冬到了盡頭,經過漫長的等待而終於盼到大地回春了,這樣的固定印象其實是在漫長的實踐過程當中,頑固地沉澱為人們對時間的一種認識:從自然時間的流動到人為曆法的訂定,雖然它必得參天照地,但最終還是一種人為方案的擬定與選擇哩!

2-2-2008,商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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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島嶼

我在島上,島也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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