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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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針對  ◎  杜忠全
無所針對 2007-08-06 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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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喪亂,無論茲關國體還是民生攸戚的,近些時日似乎都事端特多的,千頭萬緒竟不知該從何說起,那就不妨說個老故事吧。
一個古老的故事,話說周公制禮作樂(天老爺曉得,那麼複雜的一套周代禮制顯然非周公一人就能制定的,但周公制禮之事向來成說如此,且也無關本文之宏旨,故乃姑且沿用之),姬周一代的禮樂政治於是焉開展。周公是眼光遠大的古代政治家,他為了讓姬姓的周天下得長治久安,於是乃按血緣的親疏來安排行政秩序。宗法血緣為大前提的禮治之下,天子諸侯大夫士等的特權階級由上而至下,一層一層地組成社會的核心階層。在以血緣來建構社會網絡的宗法制度下,嫡傳或者庶出,先天性地規定了一個人在社會裡的位置:嫡傳者得繼承父祖的勳業,庶出者在面對嫡長一系時,往往都只能履行義務地承事與從旁扶佐,就像小輩俯首承事長輩那樣──庶出的“小宗”對嫡傳的“大宗”得竭盡義務,這其實就包括在最初意義的“孝”裡頭了!
按血緣來安排社會生活的秩序,那麼,唯有跟封國的上層有血緣關係的,才算得上是國人。按古代的封建制度──所謂封建即為封土建國,受天子賜封者帶著族人到指定的封地,然後就在那裡植樹圈地(此即封),並且建城立國(這是建)。有家有國之後,這些血緣貴族都聚族而居,一旦碰上家國的重大事項,那麼,國君兼族長就得召集全體國人,以共同商議應對方策了。
所謂的國之大事,按古人的觀念來說,一是國家級的祭祀典禮,二是關乎外敵進犯的國家存亡。除此之外,載乎古代典籍而見傳於今的,還有遷都一事:建城圈地而後聚族而居的上古時代,住在都城裡的都是城主(天子或諸侯)的血緣宗親,所謂的遷都,往往便意味要族人易地遷居,一切都得從頭開始營建了。棄城而後舉族遷居,這涉及了全體族人的利益,茲事體大,當然不能僅由在上位者說了算數。好了,這裡頭說到了國人,但在血緣政治的上古時代,那僅是與封國聯成一體,且都是住在城裡的血緣族人,才稱得上國人的;被高高築起的圍牆拒在城外的,都是附屬於城,且是作為國家產業一部份的城外耕民,他們即所謂的野人了。野人即非國人,也就無關乎國家,當然也不是所謂的公民,他們只是封建國家之產業結構當中的組成部份。因此,對於城裡的人群作出的一切決議,非血緣族人的野人,他們沒有任何的發言權,他們是在政治之外,當然也在國家以外了。
周公是孔子所敬仰的古代聖人,他所制定並認可的一套制度,為姬周王朝延續了近八百年的命脈──後面的數百年其實是有名無實,這孔子當然很清楚,否則就不會有禮壞樂崩的喟嘆了。但是,周公以後的歷史遠不只那區區八百年,中國歷代政治的合理性,也不是周公的一時手筆所能框限的。古人當然沒有公民與公共議題的概念,我們也不能要求他們有,但一旦茲事體大,他們都會召集百姓來商議,雖然這操作的過程會把更多的人排除在外,但那畢竟是上古年代……
說完老故事了,而周公之後已經悠悠三千多個年頭了,這會兒才發現,原來時間有時也會打回頭轉的,不是嗎?

06-8-2007,斷想零拾專欄-11

[ 點閱次數:4375 ]

沙河:在檳島與大山腳之間  ◎  杜忠全
作家書房 2007-07-27 16:5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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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沙河,那是住在檳島的大山腳人,這原是我跟詩人見面之前的印象,卻在面談之後得到了加強──我想,詩人應該不會介意我這麼說的吧?
先說檳島與大山腳跟沙河的關係吧。大山腳首先是詩人的出生地,他的青壯年歲月,以及他在文藝道上同行的一班文友,大多都盤桓在那裡的。至於檳島,那是他在事業上轉戰外州之後歸來卜居,過其退休年華的休歇所在。在這之前,唯一將他與島聯繫在一起的,是早期的學報文友會與因之派生的犀牛社,但這些都已是陳年往事了。
最初聯繫訪見時,我們說好在兩週內見面:第一週,沙河說他在奔忙著,大部份時間都不在島上,但沒說個去向;隔週再行敲定時間時,他連番在電話裡說,自己在過去的一週都往大山腳尋親訪友去了:“明天不跑了,你來吧!”他說。
“聽說沙河住到檳島了喔!”早前檳島文友的“江湖傳言”是這麼說的,但說話的人總是一副不很確定的表情;“哦,沙河現在就住在你們島上了!”後來跟大山腳的文藝圈有了接觸,才終於得到篤定的說法:知沙河者,其唯大山腳乎?那時我暗自揣想著……
“其實,打從1998年從吉蘭丹回來之後,我就一直住在檳島了。”坐在客廳裡,沙河對我說。
“喔,那麼,”我說:“算來都快十年了嘛!”
“是啊!”詩人笑著說:“但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上門來訪的寫作人呢!”
“是嗎?”聞說詩人就這麼度過了十年島居,我覺得很訝異。
“最奇怪的是,”他繼續說:“住到檳島之後,就連一些大山腳的文友過海來訪,也都只把車子開到樓下,然後把我接到外面去喝茶聊天,似乎都沒上樓來的!”
聊著“檳島與大山腳”的話題時,沙河說,包括一起住在島上,卻同屬大山腳文友圈的小說家溫祥英,這近十年來,他們都只在大山腳的文友聚上才碰頭,一次也不曾在島上“私下約見”,只除了一次例外:
“那是受託領路去拜訪溫老,是我帶任務摸上他的家門了!”他笑說。
“哈,那我今天也算是帶任務上門的呢!”我也笑說:“那麼,從大山腳到這檳島十年居,你是怎麼看待或體會這種差異的呢?”
“大山腳的情況是,”沙河說:“我們文友之間的聯繫比較頻密。住在大山腳時,要是工作不忙或覺得無聊時,我都可以去敲哪個文友的門找人消磨;以前小黑也住在大山腳時,我就經常在午後上他家閑聊的……”
處身在這樣的圈子裡,身邊總有著一班志同道合的夥伴,寫作人自然不會有一種落單的感覺;跨海住到檳島之後,沙河告訴說,那是另一種不同的生活了。就自身的體驗來比較島城和大山腳的文人生活,他說:“或許是這樣吧,大山腳比較集中,大家住得不太遠,很容易聚在一起;檳島雖然不很大,但比較城市化,文友分佈面比較廣,你看是不是這樣的呢?”
各自孤立起來讀書與寫作,日常也鮮於聯繫與往來,這究竟算不算是檳島寫作人的特性,沙河強調,他無論如何是不敢輕率地下結論的。只是,如果要找文友聊天,他還是得驅車渡海,回到自己當年的老地頭,回到熟悉的老朋友群中。在島的這一頭,他依然是孤懸在島上的大山腳詩人,嗯,是這樣的嗎?

書卷餘情-24

[ 點閱次數:5924 ]

消失的童年畫面  ◎  杜忠全
島嶼舊情懷 2007-07-16 01: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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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謠
栽米栽稻來飼雞

哎囉哎(ē),
栽米栽稻來飼(1)雞(ē),
飼雞勥叫更(2)(ē),
飼狗勥吠暝(3)(é),
飼後生(4)(ē),養老爸(ě),
飼查(某)仔(5),給人罵(ě)!

(二)閩南方音簡註:
(1)餵養。
(2)指公雞的晨啼。
(3)夜吠。
(4)兒子。
(5)女兒,閩南方言。此中有吃字現象,故省三音節為雙音節。

(三)隨想:
在林海音的自傳體小說《城南舊事》一書中,以及後來由上海製片廠拍攝的同名電影裏,有一幕宋媽抱著“弟弟”坐在屋外一邊逗樂一邊唸“快板書”的情景。原本只是臥躺在書頁裏緘默無聲的文字,在鏡頭底下也就化為一幕有聲有色的光影畫面了。把無聲的文字轉化為電影畫面,老年代斜照的日影染黃了那一老一小的身影,宋媽躲在樹蔭底下一邊逗弄著懷抱裏的小主人,一邊也把她腦袋裏藏著的老童謠掏了出來曝曬日頭。觀影之後一直定格在腦海裡的,那一幕夏日午後的老影像,有南風吹拂下的樹影擺動,有浩暑天特有的慵懶氣息,更還有迴蕩在一對老小之間的老童謠:

槐樹槐,槐樹槐,
槐樹底下搭戲臺;
人家的姑娘都來了,
我的姑娘還不來;
說著說著就來了,
騎著馬,打著傘,
光著屁股打著髻……

林海音說的是“(老北京的)城南舊事”,因此,無論是人事或在光影晃動之間划過耳際的童謠,都是老舊得泛起黃色斑點的了。聽著年代久遠的老童謠不經意地溜竄出來,雖然聲光畫面沒有其真實性,但在看電影時,我們心頭竄起的莫名感動,卻是那當下的最真實:類似這樣地聽大人口唸童謠的經驗,我們自己也有呢!林海音的記憶裏迴蕩的,是從河北鄉間進城而去的北方童謠,而串綴在我們童年記憶裏的,卻是幾個世代的人們漂海南來,並且生根了後逐漸積累並且流傳下來的閩南老童謠。

當時年紀太小,儘管那些童謠一直都在身邊縈繞,也覺得大人們興之所至隨口唸出的童謠都饒有興味,尤其也很有節奏感,但就像童年裡不斷替換的許多小玩意一樣,那些被自己拆解得不成形的小零件,在它們再也無法重新拼合起來之後,往往就被我們棄之不顧,然後徑直從記憶裏率然抹去了一樣,我們的老童謠,它們後來也隨著我們的年歲增長,而都隱沒在沒有尾隨同來的老時光裏了。

如果將林海音寫在小說裡的那一幕情景給安置到我們的童年裡,哦,其實那不應該只是個假設,而是我們童年裡再真實不過的經驗──不管是被抱在懷裡的弟弟,還是在一旁兀自耍玩的小英子,我們都曾經是他們,也曾經在老童謠裡走過來的。潛藏在我們記憶之最底層的這一幕畫面,如果也有童謠的話,往往那就是這“栽米栽稻來飼雞”居多的了。

這童謠很簡短,抱著小孩的大人反反覆覆地把它重複了一遍又一遍,襁褓中的小嬰兒當然都聽不懂,卻也在身子被動地搖晃的當兒,感受了童謠說唸的舒緩節奏,然後就樂得咯咯咯地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了。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那麼,在她長大且領會得這童謠裡頭貶抑女兒家的意識之後,就會不肯就範地把最末兩句作出更動:怎就偏把我們女兒給視作“賠錢貨”的呢?哼!她們恨恨地說……

我們記憶裡頭的這搖搖童謠,顯然烙印著老年代裡重男輕女的深刻意識,而且,它尤其不是唯一承載這一意識的童謠。別的不說,在其他閩南方言區所流傳,而與它份屬同宗的以下兩首,也同樣不脫這一種意識,你看──

(一)〈唏咐挨〉
唏咐挨,篩米來飼雞,
飼雞可報更,
飼狗可吠暝,
飼狗豬可來,
飼外甥,去不來,
飼媳婦,養大姑,
飼娘子,別人的。
(台灣)

(二)〈挨仔挨〉
挨仔挨,
栽米栽粟來飼雞,
飼雞賢大個,
飼後生養老朑,
飼查某子別人兮。
(台灣)

女兒養大了終究是別人家的,老年代的人們把它給唱在童謠裡,也確實在心裡存著這固執的認知。時代大肆翻新之後,如今誰還在意這些的呢?於是乎,這些遺失在老年代裏的童謠,後來都只成為過去生活的活化石,讓我們窺見老時代的心思。這之後是,在電視與電腦的方框把世界萬有都收攝得更加完備,人們的閑餘時間也變得更為充實與忙碌之後,似乎也就再也沒有它們繼續存在的閑餘空間了。現如今的大人們,往往都忙於握著遙控器轉切電視頻道的,而小人兒則忙於各種名堂的課外進修,老年代裏讓一家老小閑來無事地偎在一起數著節奏唱唸童謠的簡單娛樂,對而近那些終日沉迷在七彩3D的虛擬空間裡成長的新世代來說,也許他們會覺得,老年代的童年玩意,怎就那般蒼白無味的呢?呵呵!

(23-05-2007,光華日報,新風版,從1786走來欄,檳城老童謠系列-11)

[ 點閱次數:5436 ]

季節  ◎  杜忠全
無所針對 2007-07-08 17: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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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還沒走遠的,在中國的某些特定地方,或許還保留了把這熱熱鬧鬧的五月節擴大慶祝的習俗。文章見報的五月二十五這一天,對某些地方的民間百姓而言,或許正是他們闔家團聚在一起,然後按舊俗來慶祝“末端午”的溫馨日子──少數地方所承傳的習俗,有以五月五為“小端午”,五月十五為“大端午”,五月二十五則為“末端午”的;大端午主要進行為期三天之戶外聯歡性質的划龍舟活動,而以大端午這一天為高潮,至於末端午,則只是內聚性的家聚嚐新(入夏以後新採摘的新鮮蔬果)了。因為值逢五月二十五,我於是想起了末端午,也因為末端午,我又想起了“食過五月粽,寒衣收入槓”的民間諺語:端午,它分明是季節轉換的一個時間座標,過了時間的這一道門檻,寒暖不定的春天這才正式揮別,夏天終於降臨了。夏天來了,之前隨時備用的寒衣,這才終於裝箱存庫,留待下一個冬天的來臨,它們才又派上用場了……
因為季節的轉換,我想起了以前在台北的生活:春天伊始,枝頭才吐新綠,中山北路兩旁的許多商店,紛紛都在櫥窗前掛出當季的春裝來裝扮街頭景緻,坐在公車並擠在車陣長龍裡,一路往台北車站呼嘯而去的時候,車窗的兩旁往往都是春的風景了。到了端午前後,寒衣冬裝便都丟在甩賣區折價傾銷了,從五折三折一直賣到一折的都有。換季,就季節輪轉下的生活而言,往往不光是時間上的新,也還包括穿著上的新,以及視覺景象上的新;逛街,即使不採買,也能感染了季節輪替的雀躍感,心情於是也為之一新了。第一年在那城裡過夏,面對著滿街的新裝與換季甩賣,我說出了自己的感受,然後台北的同學就沒頭沒腦地問說:
“咦,你們那裡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哈,我們那裡終年長夏,偶雨才成秋的,那像你們需要換季換裝那麼麻煩的呢!”我沒好氣地答著,一邊在心裡暗笑問者的沒常識。
“這樣的生活不是很單調嗎?”他們說。
“是啦,”我附和著他們,說:“有季節輪替來調劑生活是挺好的啦!”
……
終年長夏,我們這說不上季節不季節的赤道邊緣,才過了今年端午,然後在挨近這所謂末端午的當兒,我卻突然接到一個朋友的電郵,問說季候風轉向了,鄰國燒荒引發的煙霾隨之撲至,季節性必備的防護口罩啊,你是否都準備妥當了呢:
“要是沒有防護,長期吸入這些焦煙的話,聽說是要變黑心肝的喔!”最後他這麼說。
因為這好意的提醒,我突然警覺一種季節的來臨:哼,誰說我們沒有季節輪替的呢?我們的生活,這些年來不是都煞有規律地分為兩個季節:霾災季與無霾季!為了這一提醒,我於是檢索了自己過去的專欄文章,發現每每到了這年中時節,我往往都要寫出“應節文章”,一篇或兩篇的,總之少不得要觸及這一再不新鮮的老課題的,就像台北城裡的報章組織季節書寫,用文字來迎春送夏那般的哩!
循例寫霾害,今年的作業算是交出了(詩人朋友會躲在一旁訕笑,說老哥我早就洗手不幹不寫這個了啦怎麼你還……),一百歲不死還寫專欄都要交這一份作業,希望這只是我杞人憂天,掌嘴當沒說過,呸!
(09-7-2007,斷想零拾專欄-7)

[ 點閱次數:4150 ]

螢火蟲的月光童謠  ◎  杜忠全
島嶼舊情懷 2007-06-28 17:5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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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謠
火晶星,十五暝

火晶星⑴,十五暝(é)⑵,
請汝的舅仔來喫茶(é)。
茶燒燒(īo)⑶,行路買銀蕉(īo)⑷;
銀蕉忘記剝(ek),行路買冊(ek)⑸;
冊忘記讀(ak),行路買烏墨(ak)⑹;
烏墨忘記磨(uá),行路買蛇(uá);
蛇忘記抓(iak),行路買柴屐(iak)⑺;
柴屐忘記穿(ĕng),行路買鵁鴒(ĕng)⑻;
鵁鴒哥,鵁鴒嫂(ò),
請汝的舅仔來蹢跎(ó)⑼;
蹢跎厭(iă)⑽,喫甘蔗(iă);
甘蔗甜(ī),喫荔枝(ī);
荔枝紅(áng),子婿⑾打丈人(áng);
丈人走⑿去山(uā),買肉炒豬肝(uā)。

(二)閩南方音簡註:
⑴螢火蟲,閩南方言也有喚作“火晶姑”的。
⑵夜晚。
⑶熱燙。
⑷香蕉。
⑸書本。
⑹墨條。
⑺木屐。
⑻八哥。
⑼玩耍。
⑽厭膩了。
⑾女婿。
⑿跑。走的古漢語本義即快步跑動,閩南方言至今保留了古義。

(三)隨想:
在老檳城的閩南說唸童謠當中,這《火晶星,十五暝》應該是流傳得最廣,同時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首了:尋索老童謠的時候,要是受詢者一時無法意會所指的究竟為何,往往我只需抖出它的起始句,對方莫不恍然而悟的,可見它與老檳城的童年記憶關涉之深了。
記憶密藏著老年代的童謠,不說別人,只說我自己吧:童年遠去了後,那些曾經在老年月裡懵懵懂懂地說了一大串的童謠,後來都逐漸被消音,乃至再找不回來了,只有這螢火蟲的月光童謠,一直到後來的後來,它們卻依然還在。它們依然還在,即使都只餘下些斷章殘句了,但不礙事,典藏它們的記憶其實到處都是,只要費一番功工夫,都不難把它湊個首尾齊全的。把逐漸教歲月之齒輪輾壓得脫落了鎖鏈的,那老童謠以及讓它一起拖帶著的兒時畫面,後來在拼湊貼補的當兒,也一起被召引出來,而且,就跟重新活轉過來的老童謠一樣,它們似乎還像從前那般地鮮明活絡呢!
吟詠月圓之夜的,或許那是元宵,也可能是中秋,更可以是一年裡任何的一個月圓夜,這說不清究竟傳了幾代人的老童謠,往往就會被人們掏取而出,然後再抹上一層生活的光澤了。童年時住郊區,童謠裡引為起興的螢火蟲,其實是那時節再尋常不過的小生物了。望日前後,太陽落下西山頭了,明鏡一似的月娘當空升起,銀白色的光華傾瀉而下,教屋外疊疊重重的樹的剪影抖落到地上;晚飯過後,一家老小往屋外頭的長板凳納涼的當兒,那些打燈籠一似的螢火蟲,三三兩兩地就從草叢間悄然飛出,腹部的螢螢光點乍明乍滅的。天上明燈一盞,地上營光點點,倒是這些發出螢光的小飛蟲,隨即撥亮了人們的眼睛:
“嘿,看,螢火蟲哩!”
會發亮的尋常小東西,卻叫人們一再地感到新鮮。目光追蹤著螢光的移動,然後接在它的後頭,人們往往也不忘記把這螢火蟲的老童謠,給說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小的螢火蟲,有時也會迷途失路地闖進屋裡頭,或者,它是有意地去探照我們的生活,或提示一些草根的生活情趣的。埋首在作業堆裡,或專注著別的什麼的,一旦目光與它微弱的螢光相接了,大人小孩往往也會暫忘所以;螢火蟲的童謠,這會兒就會趁空填補進來,我們的生活記憶,因此也無端多出了一些有韻有節的趣味來了。
關於發生在這老童謠週遭的生活,記憶裡最是鮮明的,似乎是小時候的一次中秋夜了。中秋提燈,這原來說不上是理所當然的過節方式的,但我們赤道線上的童年,往往都有這一份記憶的。記不清是哪一年的中秋了,大人們當然都忙著設香案拜月的,但小孩最是關心與開心的,反倒是月下提燈的熱鬧了。因為一年一度的提燈會,左右鄰舍的小孩於是都聚在一起了:不願意長大的大孩子,還有不知所以地跟著起鬨的小小孩如我者,手上莫不提著自製的紙燈籠,然後心情雀躍地四處探照著熟悉的生活角落。從燈籠紙裡透射出來的,那擺搖不定的微弱燭光──自己手裡的,還有身邊夥伴的,它們連成了一片,然後照亮了一張張喜不自禁的小臉龐。就在提燈巡行的當兒,忘了是哪個大孩子領在前頭的,這螢火蟲的月光童謠,當時一直都在我們身邊環繞著,週而復始的……
沒有自體發光的能耐,但憑藉著中秋夜裡的紙燈籠,我們也不自覺地化為一隻隻的螢光飛蟲,然後從老童謠裡飛竄出來了!
不提童年的老記憶,只說這老童謠本身。童謠以四處流竄的螢蟲光點來對照天上的滿月;月盈月缺的自然現象固然沒少引起小孩的留心與好奇,但環繞在生活週遭的流螢,則往往更能牽動孩童的心緒。螢光飛蟲在黑暗中四下流竄,孩子的目光緊緊逐隨在後,心情也隨之躍動。起興句之後,老舅公首先被請出場了:“天頂天公,地上母舅公”,承母系社會的古俗遺緒,母舅在閩南習俗裡,總是都有著超出一般的特定地位,這老童謠於是也不忘給分配個角色。接在這之後,一些隨處可見的生活小零件,也就隨意地給拼裝起來;在韻腳的自然迭換之間,這些不合生活邏輯的事事物物,它們的一一輪換與轉切,也就不再讓人感覺突兀了。

(04-4-2007,光華日報,新風版,從1786走來欄,檳城老童謠系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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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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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