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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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框裡書寫流年──潘碧華談散文與專欄寫作  ◎  杜忠全
作家心路 2008-06-03 00: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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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情歲月
我在碧華的著作清單裡發現了一冊詩合集:
“咦,你也寫詩?”依我近年來的閱讀印象,碧華似乎不曾發表詩作的。
“哦,那是我中六到大學期間寫的,後來跟包括育龍在內的幾個朋友一起自費出版。”《舊齒輪》(澤吟,1992)出版之後,集子裡的詩人有繼續寫詩,也有在文字的世界裡消失的,碧華此後卻專事散文寫作了:
“我並非有意要放棄寫詩,而只是一種自然的文體選擇。我想是這樣,寫詩比較需要激情,相對來說,散文往往比較平淡。年少的激情歲月過去之後,還是散文比較適合表現後來自己的思想與感情吧。”說了這個,她接著又笑說:
“另外,詩雖然不一定寫愛情,但以情詩的手法來包裝其他嚴肅的主題,如果出自男詩人的筆下,人們會覺得很自然──反正男人一輩子都在戀愛的嘛,哈哈!但是,女詩人就不同了,我自己就覺得挺肉麻的。女詩人有一定的瓶頸,我不敢說這是普遍現象,但至少在馬華文壇,我確實感覺有這種情況,我自己後來就專心寫散文了……”

專欄寫作
90年代後期,碧華開始受邀寫專欄:
“最初向你發出邀約的是……”我好奇地探問。
“哦,永修。”她隨即答說。
“嗯,聽說有不少作者都是在永修的邀約下開始寫專欄的……”
“是啊,所以慢一點兒要寫文章歌頌永修了,呵呵!”碧華笑說,而我們的題外閑話會否讓一雙休假在家的耳朵發癢呢?
“大學畢業之後,我就到報界上班,那時的內部規章相當嚴,除了特定的短期欄目,很少安排內部人員寫專欄的。”談到專欄寫作,碧華告訴說:“後來‘恢復自由身’,回到校園繼續修讀碩士了,我才開始寫長期專欄,一直到前兩年從北京回來為止,間中不曾間斷。”
碧華最初的專欄是在研究生階段寫的,因此比較偏於古典情懷:
“我記得第一個專欄是從詩詞岀發的,接著的第二個專欄就扣緊老莊……”
“哇,好‘中文系’喔,呵呵……”我看著她笑說。
長期寫作方塊專欄,首先那有著字數上的限制,但在有限的方寸裡,如果花一番心思經營的話,其實也是一片創作天地:
“專欄雖然限期交稿,而我往往也是臨到最後一天才動筆的,但在提筆寫作之前,我們都會在生活裡留心發現,或許也打腹稿,到交稿前才把它寫出來。後來我發現,因為有專欄在手,我們會比較用心去挖掘生活,從而留下一些紀錄。在我來說,寫專欄不只是湊字數交差,我有幾道必經的程序,首先把內容寫下來,接著回頭看結構,最後還要求這一篇短文要有所得。雖然只是六百字左右的小品文,不能有太大的發揮,但我還是希望能寫出散文的遺味來……”碧話說。
最初只是隨緣觸境去發現寫作材料,但“寫了一段時間之後,”碧華接著告訴說:“我發覺專欄也可以作一番規劃,在某一段時間寫某一個主題,過後結集時就很容易整理了。”

在文字裡拼湊回憶
寫作不是聊天吃飯,那是絕對私秘的事,樂趣似乎也只能獨享,作品發表之後如果還觸動讀者,作者往往並不知道。但是,如果那些讀者是自己的家人,情況就很不一樣了:
“有一個時期,我專在專欄裡寫自己的童年記憶,然後我發覺,我家人很喜歡這一系列作品,而且還從我的記憶引發他們的回憶,把後來大家都只記得某一的側面的陳年舊事給拼湊完整……”
碧華說的,是收在《我會在長城上想起你》(長風,1998)一書裡的作品:“比如我寫了篇《風箏》,說‘我們’偷了父親的風箏把它放掉了,父親看了才恍然大悟,不然他一直都不知道怎會不見了,而我的一個弟弟也出來招認,說跟我一起偷風箏的就是他!因為一篇文字而讓大家把各自的記憶片斷拼湊起來,我覺得很好玩呢,呵呵!”

在北大看中國
2001年9月至2004年底,碧華到北大修博士,但是,她的專欄寫作並沒有暫時擱置。而且,早在正式赴華之前的前期準備階段,她就開始書寫中國主題了。話題轉入她的留華生涯,我問她北方中國的生活對她的熱帶經驗所造成的衝擊,尤其是在寫作方面的影響,她說:
“最大的衝擊首先在時間方面。以前在文字裡讀來的,比如寒窗、比如百花怒放、比如殘花敗柳等等,我們只當作一種刻板的描寫,但到了中國北方之後,就有了切身體會了。另外,以前在天蠍星時,我們的文學滋養大多來自台灣,夥伴們的寫作都比較講究文字堆砌,但我比較傾向直接平實的寫法,跟他們顯得很不同。雖然也有夥伴說也欣賞我的寫法,但我還是懷疑,說是不是自己錯了。到了北京之後,透過大量閱讀中國報章的文藝副刊,我發現他們的寫法都很率直,除了講求作者的個性之外,很少作文字堆砌。可以這麼說,他們以純正的中文來寫類似香港報章的那種活潑辛辣的文章,讀了很歡喜,覺得更適合自己的筆路。而且,我們開始寫論文時,一開始還擺脫不了以前習以為常的書寫方式,往往都會被教授打回頭,說我們寫了一堆抓不到重心的文字,不知所云……”

等待出發
結束北大的留學生涯之後,碧華回到馬大中文系,並且把留華期間寫的專欄小品結集起來,即《在北大看中國》(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5)一書了。回來之後沒多久,她就把90年代年來不曾中斷的專欄寫作暫停了:
“回來之初,很多事情都看不順眼,連上個郵局都要抱怨的!我繼續寫了一段時間,自己讀了覺得很不對味,便主動停掉了。”她說。
停掉專欄寫作,除了上述的情況,以及回到大學講壇之後,除了教學與文案工作之外,生活逐漸鮮於變化了。寫作方面,刻下她打算要做的,是將早前以專欄小品的形式寫的留華經驗,加以發展成篇幅較長的純散文。
此外,在等待新題材的空檔,碧華感嘆地說:
“大學的工作並不像外人所想像的輕鬆,需要處理很多瑣碎的事情。另外,留學回來後,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整理與安頓,寫作的事還是緩一緩吧。只是,這兩三年來停止寫作,回想起來還真的一片空白,只有模模糊糊的忙碌,其他的都沒留下了……”

(下篇)

(2007年8月28日,光華,作家心路專欄-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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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儀式 ──《老檳城.老生活》代自序  ◎  杜忠全
島嶼情結 2008-04-27 20: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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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

“ 是這樣的,回家總是要繞一個大圈的。 ”

不記得在談什麼的時候,一個從北迴歸線上飛來的老師突而冒出了這麼一句,然後我一個勁地點頭稱是。

的確就是這樣,而我的回家,就是從當年的離家開始的。回家,我的歷程是這樣:在大洋邊上的北方海島,好不容易才盼到離家的旅人,那當兒才終於體認了自己思念生根的地方,畢竟還是自己那赤道邊緣的小島,以及那島上的山、山下的萬家燈火,以及那些瑩瑩燈火底下屬於自己的一盞日光燈,當然更還有燈下的人們。從那島回到了這島暫時停留,最終又選擇到更南方的島國──這個抉擇純粹是因為離鄉的路程比較近,方便自己逐月回返自己的島一解鄉愁。千禧年降臨之前的幾個小時,我才終於收拾細軟,先後越過兀蘭和新山兩地的邊境關卡,回到了陌生卻不無親切的吉隆坡(千禧年之前,我到訪吉隆坡的次數應該不超過三回的),在大包提小包背著又匆忙趕路的狼狽境況下,些微感染了國人迎接新世紀的街頭歡騰,接著才在午夜時分站在八打靈某個角落的夜空底下,一邊抬頭遠眺燦爛的元旦煙花,一邊對身邊的小夥子說:

“Oh,Happy Millennium!”

“Oh,Happy Millennium!”他也笑嘻嘻地回說。

Happy Millennium,終於回來了, 千禧元旦的煙花底下,我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 。 回來了,就在 泡過了台北和新加坡的車來人往穿梭忙碌之後,我先讓自己在吉隆坡市區晃蕩了三兩天,然後才繼續回家的路程,回到自己的島自己的家。

◩ “ 我愛老檳城 ”

回到了島上的家,回到了自己的根的所在地,稍後也開始上班了,但原來我依然繼續著回家的路程,遠還沒有讓腳跟回到土地。

繼續回家的路程,因為除了讓自己一直都很享受的島上生活之外,我還在思索或尋索:沿著南中國海繞了個圈回家之後,我怎樣才能“進入”或融入自己生活的這個島嶼時空?這個島我們當然是很熟悉的,但其實也很陌生,除了課本上穿插了沒有血肉的三言兩語之外,它究竟跟我們有著什麼樣的連繫?或者,就這麼說了吧:我們當下生活的進行模式,究竟是如何從過去先輩們的手裡,慢慢地演變成我們當前的這副模樣的?在汲汲鑽營的瑣碎日子之外,我們跟腳跟底下的土地,究竟有著怎麼樣的血脈連繫?我們的生活,究竟是如何在歷史時間裡一路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從往昔過渡到今天的?

在學院上班,然後就來了一群學生。我一直留意到,一個學生來上課或在外頭參與活動時,總是穿上一件T恤,上頭印著幾個斗大的方塊字,招搖過市地向人展示“我愛老檳城”的宣言。我愛老檳城?好吧,我愛老檳城,可是要怎麼去愛?我認識或知道的那麼一群人,他們各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有人透過維護或修護古建築的實務工作來傾注自己的鄉土情感、有人透過學術考察與研究來把這塊土地的歷史挖掘與梳理出來、有人熱情洋溢地操辦與參與活動來激活鄉土文化的記憶,當然,也有人不斷地遊走街頭隨處拍照以捕抓剎那的永恆,更有人提起畫筆來描摹城市的影像……嗯,如果我也愛老檳城,喔,是的,我也愛老檳城,但我能為自己的城做一些什麼呢?

◩ 從民間藝人的記憶開始

認識謝清祥先生,那是個奇妙的機緣。存心尋找老檳城的生活記憶,最初是一種莫名的牽引,讓我突然懷想起小時候聽民間藝人占簽彈唱的聲音與畫面來。余生也晚,自己的記憶很是零碎,為了限期完成自己應允下來的口頭報告,我著意找尋並拼湊時代過來人的記憶片段。在這一過程中,有人好意地提點我說,你不妨去找這個人吧,他保留了很多過去的生活記憶,也許能提供你這方面的什麼資料吧。我主動找上了謝先生,把話題聊開了之後,發現他沒辦法在自己鎖定的彈唱藝人方面給我重要的線索,卻有著其他更豐富的過往記憶。口頭報告告一段落,隨後的系列文字也大致整理發表了,我跟謝先生的老檳城談話,卻長期給延續了下來。

跟謝先生之間的老檳城話題,後來互為默契地形成了每周的固定面談。有時我們設定主題了一直談下去,沒談完的就“且待下周分解”,他就活似專為我一人做老檳城說書一般;有時沒有特定的談話主題,我們只是循例見面了聊天,卻也會不經意冒出一些對我來說相當新鮮有趣的湮遠故事。民間藝人的整理與書寫暫告一段落之後,我當作“革命業已成功”,再沒有新的念頭了,聽謝先生談老生活,最初純粹是“我想知道,所以我聽你說”,不抱持任何的任務或目的。只是,在談話的過程裡,我習慣性地邊聽邊摘錄一些梗概來備忘就是了。一晃眼就半年有餘,累積了相當數量的談話紀錄之後,有一次,謝先生隨口問說,我打算如何處理這些寫得七歪八斜的東西呢?我不假思索地答說,沒問題的,待我慢慢把它們整理了寫出來,就像早前處理陳同同的演藝生涯那樣吧……

◩ 老檳城書寫

慨然允諾之後,後來我還是帶著許多的疑慮,來開始著手整理並書寫從謝先生的“生活考古”得來的記憶片段。開始提筆寫作的時候,對於自己究竟想要完成一件什麼樣的成品,心裡和筆端都沒有個譜──這跟早前處理陳同同事蹟的時候很不一樣 。首先,我還不確定似這般零碎的市井生活記憶,究竟該放在哪條脈絡來處理;再來,這究竟是一種庶民的歷史還是我個人的文藝書寫?如果是歷史書寫的話,我畢竟不是這個學術背景出身的,恐怕拿捏不准,或許還會處理失當;如果是文藝書寫的話,那裡頭顯然並沒有我自己的經歷,散文太虛構了,小說則都只得一些細節的零件,血肉骨架卻還差得遠呢!

後來的呈現方式,就是這一系列文章所展現的面貌了。從午後的談話出發,再以文字來歸結,那終究是老人家記憶深處的老年代生活,引發了我一窺究竟的好奇,這是至關緊要的主觀因素──從謝先生的生活舊憶,我總無法阻止自己去聯想或猜度父母親生活的年代,或者更久遠的祖父母曾祖父母的老年代,喔,原來他們是這麼樣來過日子的……

更重要的是,在老檳城的系列書寫裡,從談話之外的資料檢閱與文字拼湊,這整個的過程,後來終於讓自己有了腳跟著地的踏實感,這也才確確實實地完成了回家的儀式。書寫老檳城,雖然到後來我逐漸有了一種想法,覺得類似這樣透過拼湊文字來綴拾生活老記憶的書寫,端出來的終究只是“半成品”而已了。但是,這也無妨,生活匆忙且時光悠忽的,暫且就這樣了,以後的事,就將來再說了吧。

◩ 致謝

最初化為文字的老生活篇章寄投到報館之後,很快就得到了善意的回應,這是一股莫大的鼓舞力量──南洋商報 方誌版(現為“根”版)的劉務求先生樂以接受,並且函覆作者鼓勵這樣的書寫。這,其實是這一本書最終能累積成形的 關鍵因素。此外,在斷斷續續的書寫與發表過程中,陳劍虹老師的鼓勵、前輩何乃健的關愛、傅老的賜序等等,這裡一併致謝了。

(2007年11月28日,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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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念舊時光──最後的新春滿園  ◎  杜忠全
島嶼情結 2008-04-07 21: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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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問老檳城,你上一回摸進新春滿園,究竟是哪時候了?

……

沿著過港仔頭條路(Magazine Road)直走,在商貿酒店的斜對街,你找到兩列老店屋之間開出的小巷口,轉身就要鑽入,然後不經意地抬起頭,望一眼巷口邊上的商店招牌:“春滿香”,不是,那是神料用品店了;你還記得,記得就是橫跨在這巷口的橫楣,上頭分明有“新春滿園”(New Wembley Park)的斑駁字跡,後來讓新安置的招牌給遮蓋了。穿過夾道的小商鋪,你走進新春滿園了。午後的新春滿園,眼前只見金黃的斜陽和慵懶舒緩的生活瑣碎,以及間而騎著摩托進出的當地居民了。身在春滿園,眼前所見的,只有那些繼續留守到如今的簡陋建築和小商鋪了;要是沒有生活裏頭的現實目的,那麼,除了回來檢索或核對記憶刻度的老檳城之外,誰還會無所事事地摸進來呢?

老檳城闖入近乎半世紀之前喬治市風華年代的舊場域,除了檢索年華老去的空間軀殼之外,還得鑽進時間的深井,才能依稀仿佛地看到當年的青春歲月了:

“鶯燕閩劇團你知道嗎?”頭髮花白的老檳城無限唏噓地說:“她們當年就在這裏的中央舞臺盛大地售票演出了。那年頭演出的《檳城小姐》呵,穿戴的都是貨真價實的娘惹金鑽首飾呢……”

老檳城惦念不忘的中央舞臺,老早就拆了改建電影院;電影院的大帷幕,後來也拉上了再不掀開,作為市民娛樂集散地的新春滿園,也就真的曲終人散矣。不說戰前的春滿園,就是戰後一度輝煌的新春滿園,後來就被歷史的風塵厚重地封藏起來,只有頭髮花白的斑駁記憶,才認得它的前塵往事了。

後來,後來如果還到新春滿園,你往往只是為著要買一雙合腳實用的鞋子,為著避開外頭大街的匆忙步履下它幾盤棋,讓自己躲到老檳城舊場景裏吃一婉麵食喝一杯咖啡,或者,你是難忘那些還堆藏在租書店某個角落的舊版小人書?黃昏以後專程溜進新春滿園,我猜,你嘴饞了,想回味還駐守在原地的媽姐雞粥?呵呵!

新春滿園的最後歲月――3月到底,6月終結,據說是這樣,於是你又探身進來,巡行,檢視自己當年的青春足跡:

“這幾本連環圖,其實已經是較後期的了。”
老檳城喜滋滋地掏出兩本小書,說:
“50年代我們在春滿園租看的連環圖,老闆說後來都沒人要了,都只堆棄在店鋪的天花板上被蟲蛀得七七八八,我也沒敢要……”

回憶留給老檳城,歷史也盡付風塵了,歲月無情,地皮有價,新春滿園變身在際,以後也不叫新春滿園了。以後誰還記得新春滿園?

以後誰也不記得新春滿園了。

2008年3月25日完稿

[ 點閱次數:5717 ]

歲月迷藏  ◎  杜忠全
_留言板, 流光有情 2008-03-31 23: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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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過後,大選之前,我們再次回到小學的校園,餐敘。
重訪小學校園,許多當年離校後就鮮少碰頭的老同學,於是又圍坐成一桌了;當年離校之後各分東西的老同學重聚首,昔日容顏往往介乎變與未變之間,歡談笑鬧的情景雖然可以依舊,然叫人無法忽視的,卻是漫長的一條歲月線索,以及再也無法重現眼前的舊時景觀……

重訪小學校園,吃的什麼當然屬其次,更重要的還是老夥伴的碰首和敍談,以及巡視昔日的舊景物。重訪小學校園,我們雖然提早趕到了,卻已經無法看到一鱗半爪熟悉的當年景物了。歲月拉長了距離,加上人事諸多變遷之後,昔日的村郊地帶,如今已變成住宅樓密集的新型市鎮了。校園還在原來的地段,但籬笆裏外都變了樣;走進校門,而今傲然矗立校園裏的堂皇建築,甚至一片蔥綠寬敞的操場,無論如何都沒有當年我們的回憶角落,甚至連校門都已撤換了去,也不復站在當年的位置冷眼俯視過路的人群了。日落以後,夜幕垂下之前,我們站在昔日校園裏,站在歲月的這一頭,然後憑著腦海裏刻烙下的標記,努力地拼湊往日的舊影像:

“這裏應該就是我們那一排舊教室的位置吧?”伸手朝教室樓旁的空地略一比劃,我對身邊的同學說。

“嗯,是啦,”她也抬起手了遙指過去,說:“最遠最靠近河邊的是我們女廁,那時大家都說鬧鬼,誰也不敢單獨進去的,呵呵!”

景物全非,但她說的我當然記得。說起來呵,哪個學校沒有類似的傳言呢?我們這與墳場隔河相鄰的老校園,當然更不在話下了。當年女廁的靈異流言鬧得整個校園人心惶惶,甚至女同學還一度擠到男廁來,直把她們的專屬領地給放棄了!這樣的傳言不會一次甘休的,戰後複校的斑駁老建築,除了那挨近河岸的女廁和小菜圃之外,後來連新建了才啟用的圖書館,也被小毛頭給納入靈異版圖,煞有介事地劃為禁地呢!現在重返舊地,這些魂夢縈繞的舊角落,卻都被歲月的巨手一把抹了去,再也無法探訪的了。

重訪小學校園,我們掐指一算,除去履行公民權利各自來投票之外,上一回我們在這兒聚首,卻已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了:

“那時的校園還是舊景觀呢。” 著手召集聚會的同學感歎地說:“當時我們就在草地上圍坐一圈,但現在的草場已經挪到另一個面向了!”。

二十年後再聚首,第二瓶酒打開了後,一個同學滿臉堆著笑意地握著酒杯,然後從鄰桌轉過來說:

“來,今晚我們可要不醉不歸了!”

“對,他不怕!”我隨即把話給接過來說:“他要是醉了,大可回到他還在斜對面的老家!”

“對對對!”他聽了一時大樂,然後沖著一位女同學鬧著說:“要是她醉了摸過馬路,卻再也找不到家了,哈哈!”
“對呀,我的老家不見了,你可要負責送我回去呢!”被鬧的也毫不在意地附和說。

二十年前,每每下課鍾響起之後,我們一班小毛頭就背起書包了各自往四方八面散去;走出校門之後,不管是騎自行車或步行,我們的住家往往都在十來二十分鐘的路程之內,有的甚至只跟學校大門隔著馬路近距離地相對望。二十年之後,不只校門裏頭找不到我們往日的舊跡,連校門外而今也已是一番新天地了,依然還堅守在當年老宅的,如今已是絕少數。然而,二十年後重新聚首,待互相問詢之後,我們卻驚訝地發現,除了當年的老屋都已拆除了之外,絕大部分的同學都還把住處給重新安置在這新開闢的老地頭;每一天的日出與日落,我們其實都還沿著同樣的路徑進出,然而,這漫長的歲月以來,我居然一次也沒碰見過誰!

流光易逝,歲月有情,多年來未曾碰上一面的老同學,在杯觥交際的當兒,言談依舊熱絡,情感也依舊不減。只是,二十年的歲月容易過,熟悉的校園變了模樣,生活的社區尤其天翻地覆地改變了地貌,甚至分散了後依然同住一處的舊日夥伴,似乎也在歲月屏障的掩藏之下,有意或無意地都不肯現出身影來。如此說來,時間或空間,這難道只是一場頑皮的迷藏?

29-3-2008,商餘,流光有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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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蠍歲月到斑黛谷年華──潘碧華談寫作心路  ◎  杜忠全
作家心路 2008-03-25 13: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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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午間又回到八打靈,然後沿著熟悉的路線找到阿瑪達酒店,這一次的都門行,算來已經是第三回了,我把約見的地點重複擺在同一個地方:

“你如果路程不遠的話,我就按我的方便敲定地點了!”

在電話裡,我跟碧華說明約見的目的,然後把時間給定了下來。說話的時候,揚眉女子會不會揚了揚眉頭,然後才率然應允了這突如其來的約訪呢?切掉電話的當兒,我暗自揣測……

●課堂裡埋下的文學種苗

“那麼,在投入寫作之前,你可曾在課堂上得到老師的鼓勵?”把寫作的話題拉開來說了,碧華侃侃而談,我則按過往的經驗把話題給扣住,先追究她的文字前緣。

“嗯,是呵,這好像很重要喔。”想了想,她接著說:“最先應該是中學時期吧……”

碧華是在吉南居林的覺民國民型中學渡過中學階段的。啟發她對方塊字的熱愛,乃至為她儲備在後續歲月裡將零散的字粒給拼組成文的能量的,最初還是中學時代的幾位老師:

“有一位是方夏峰老師,他似乎是文壇前輩方北方的親戚,另一位則是郭升新老師,聽說是海天詩社的社友……”

“啊,那個年代還有海天嗎?”乍聞碧華提了海天,我於是好奇地問。

“年輕的時候啦,呵呵!”那麼,課堂上的老師以前也是文藝青年喔,後來雖然專志從事教學了,但難免會在課堂上播下文藝的種苗:“除此之外,也還有一位教數學的老師。當時老師都會在課堂上要我們背很多古典詩詞。對我來說,是他們讓我對文學產生了興趣,並且領略了文學之美。”

課堂上的引導之外,後來正式投入寫作,主要還是參加了校外的文藝團體:

“我算來是從天蠍星文友會開始投入寫作的……”

●天蠍歲月

天蠍星是以檳島為基地的文藝團體。基於對文藝的熱愛,在中六之後,每每到了週末假日,碧華都要轉搭幾程公車了又過海到檳島來,舟車勞累地長期參與文友會的活動:

“當時天蠍星的主要成員裡有一個我們覺民畢業的學長,他一直很鼓勵我參與。除此之外,天蠍星確實是個很鼓勵寫作的團體,他們經常在聚會裡把新進寫手的文章提出來討論分析,寫得好的就當場給予讚揚,不然就加以一番善意的批評……”

“喔,是啊,就我的接觸,可斯(天蠍的發起人之一)到現在還是很留意新舊作者的寫作,如果碰到新冒現的作者文筆不錯的,往往他也會在文友相聚時提出來談,這難道是天蠍遺風?”我說。

“是啊,所以就文藝寫作這一方面來說,天蠍星對我是相當重要的。還有就是,”回顧自己寫作的初期,碧華說:“當時有很多的寫作版位,同一份報章往往就有好幾個投稿園地。如果寫得勤的話,我們一個星期有兩三篇作品見報是很平常的。稿費雖然不算多,但接到稿費單時往往都很高興,呵呵!”

●馬大的校園文藝時期

碧華在中六時碰上天蠍星活躍的時期,後來進入馬大中文系了,碰巧又風雲際會地撞上馬大文藝活動與寫作風氣最鼎盛的一段時期:

“那時不管是中文系還是非中文系的,許多年輕世代的寫作人都集中在馬大校園了。文學雙周活動那時才剛開了頭,我們進去時是第二屆,接手操辦的是第三屆,從中文系到整個校園,從活動到寫作出版,文藝氣息可說很濃的呢!”

她說的這些我也略知一二:80年代的後期,那也是我的高中時期,除了接觸港台名家的進口書籍之外,市面上也不難見到本地新銳的作品合集,包括了大學的校園文藝。碧華提起馬大的校園文藝,我隨口說了一冊《馬大湖邊的日子》,她隨即點頭稱是,然後說那不是馬大校園文藝的最初結集,還有幾冊一經她提點了即從記憶底層浮了上來。但是,後來這些經由我採購的書都一一留在華文學會的藏書櫃裡了,只有幾個名字還留了下來,有的還繼續寫作,也有早就不寫的。然而,在那文藝的年代裡,他們都是我們抬頭仰望的天上星呢:

“你說的《馬大散文集》是何國忠編的,我的幾篇作品也收在裡面,你不記得了,哈哈!”揚眉女子毫不在意地笑說。

●出書的體會

人在馬大之後,碧華延續她中六以來的寫作,並且開始在大二著手整理自己的作品,然後在大三出版了第一本書《傳火人》(澤吟,1989):

“《傳火人》收的主要是我大學前後的作品,特別的是,80年代的後期是個風起雲湧的年代,那時候寫的東西都比較講究內容,特別是民族情懷都特別濃郁,那一系列作品就是在那種氛圍底下寫的,算是自己在一個風雲時代走過來的文字見證了。”

包括碧華的《傳火人》在內,當時的馬大生都是自資出書的。除了自籌資金之外,連同前後的瑣碎雜務,往往都得自己去處理了:

“所以,從那時到現在,我都很會包書寄書,以前被教導做這些事情,現在要教學生做,有時也還要自己下手去做,很熟練得很呢!”她說。

自資出書有其自由度,但也有許多繁雜的瑣務要處理。從學生時代到現在當了大學學術人員,經歷不同的出書模式之後,碧華的體會是:

“我想,如果可能的話,還是把書交給業務穩定的出版社來出比較好,這樣,即使已經在書店下架了,但你的書還會一直列在出版書目上,有心人還找得到。作者自資出版的書,往往過了一定的年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回顧這一段寫作出書的心路,她說。

(上篇)

2007年8月21日,光華日報,作家心路專欄-46

[ 點閱次數:6454 ]

潘碧華:在寫作與教學之間  ◎  杜忠全
作家書房 2008-03-17 13:4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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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午後,我約見了身兼寫作人與大學中文系學術人員雙重身份的潘碧華。提到自己如何在工作上把這兩重身份交互結合之時,她說:“對我來說,如果有什麼值得談的,應該就是我們的校園文學創作吧。”

因為自己長期投入寫作,在面對教學任務時,也就很自然地嘗試將兩者給結合一起:

“最初是在1996年,那時我和彥莊分別承擔了‘各體文’課。這大一的必修課原先是教古文選讀的,我們接手之後覺得,古文選有其他課來替代,卻獨缺現代文體的寫作教學,而中文系還是需要為學生提供這方面的訓練的,於是嘗試作出改變:我的部份教散文與新詩,彥莊則教小說與微型小說寫作……”

這樣的轉變大致很受歡迎──雖然少部份對寫作提不起興趣的學生難免不樂意,因作業負擔明顯加重了。但是,這樣的教學進行了一年後,便有具體的成果了:

“教學的同時,我們也鼓勵學生往外投稿和參加文學 獎,第二年,我們更將學生的作品結集出版。最初是散文和微型小說各出了一冊,之後的幾個年頭,這樣的出版工作一直都繼續著,以致後來有學生表明,他們其實 是在中學時期讀了這一系列的書,才觸發對中文系的嚮往的。”一邊說著,碧華一邊也指著茶几上的書,說:“喏,就是這些了,噢,我還帶得不齊全呢……”

第一階段的寫作教學,後來隨著彥莊與碧華的先後出國而暫停,那之後才入讀的學生,也就只能聽學長們說當年了。最近的這一兩年,原先在系裡推動寫作教學的兩位年輕講師先後回到崗位了,於是才蓄勢待發:

“回來之後,首先我著手辦了些活動,透過文藝活動 來推動寫作。在重新將寫作納入中文系課程之前,我先在網路上註冊了網站,讓學生在網頁上張貼作品──對象最初是我們馬大中文系的在籍生,但其實也開放給外 校生,只要他們在線上註冊成為會員就行了,比如最近就加入了一批博大生……”

“哦,那是林春美的散文班的?”我隨口問說。

“對呀,”碧華繼續說:“然後我們依作品張貼的數量,大約一兩個月或兩三個月一次,不定期舉行公開會審……”

“公開……會審呀?!”

“是公開會審沒錯。”碧華望著我再次強調了,才繼 續又往下說:“我是想,一般的徵文賽或文學獎,往往總是閉門評審了再發表評審紀錄,但這些都已經過轉寫與刪節了;安排公開會審,所有的參賽者都能親臨現 場,聽到評委對自己的作品發表意見,同時也能現場交流,那樣會更好玩一些,學生的反應也說不錯的呢!”

更好玩一些?是的,前不久我聽不復寫詩的詩人兼知食份子說,他應邀出席了一場“很好玩的公開評審活動”,原來這幕後的推手就是碧華了:

“但是,有時心裡難免有掙扎。”最後,碧華這麼 說:“因為辦羅活動涉及許多瑣碎的雜務,就說幫學生出書吧,學生一屆屆地流動,我們每每要從頭教起,更甚的是,有時書出版了後學生隨之畢業,我們還得接手 做賣書的工作,這些都很耗時間和精神,對自己的寫作無疑是一種干擾!但就文藝紮根的層面而言,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所以還是一邊掙扎一邊做就是了,哈 哈!”

2007年5月20日,南洋-書卷餘情專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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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甜蜜蜜  ◎  杜忠全
那些年那些節 2008-02-24 16:3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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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元宵,過元宵,一些年節習俗的書總是說,所謂元宵其實就是湯圓,意謂湯圓即元宵的節日食品了。文字無憑,或至少跟我們的熱帶生活有所隔閡了,在老人家的記憶和我們自己的經驗裡,過元宵當然少不得一番吃喝的,然偏就沒有湯圓這一道:

“以前的人過元宵啊,首先要準備牲禮來拜神祭祖,然後炒麵條來一家人分著吃(取其長命百歲之意?),再把甜粿(年糕)切片了攤在香蕉葉上蒸熱了拌椰絲……”老人家一一數說過往的節日舊俗。

“啊,等等,不是還有pengat嗎?”沒等他說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提醒了。

所謂pengat,這當然是地道的南洋小點了:各種切成方塊狀的甜薯和芋頭蒸熟了再加上香蕉甜粿和糯米團,同時煮出一鍋沁著班蘭香的椰漿甜羮,兩者結合,也就成為一道令人垂涎的節日甜點了:

“這個嘛,”老人家想了想,說:“以前一般人家未必都做,但峇峇娘惹家庭就一定少不了的。她們煮了不光自己家裡吃,還端出去分送給那些非華裔和唐山南遷過來的左右鄰里,讓大家都過個甜蜜蜜的元宵佳節。”

來自娘惹飲食文化的pengat,至今都沒有確切的中文譯名,甚至有說,那名堂是源自馬來文的penat,意為疲累。過元宵而特地煮一道喚作“疲累”的甜點,那是因為這拖拖拉拉幾近半個多月的春節總算要落幕,主婦們終於得卸下身心的疲累,於是心裡感到甜滋滋的?後來人們把過節的風俗簡化了後,牲禮麵條等等大都免了,這一道從娘惹廚房裡端出來的節日甜點,卻幾乎成為我們元宵食品的全部了。

說元宵,過元宵,書上還說,那也是燈節,屆時紅男綠女老老少少都要到街上賞花燈熱鬧一番的。文字無憑,我們經驗裡的元宵也沒有花燈,卻有一則浪漫有餘卻憑據不足的老傳說。檳榔嶼的舊傳聞,說老年代的人趁元夕到關仔角堤岸湊熱鬧,那些滿心盼著終身佳偶的青年男女,到時便朝向蕩著月的柔光的海波,各自許下幸福的願望。潮水為憑,滿月為證,幸福的祈願訴諸天地了後,便男的丟鼓女的拋柑,即俗諺所說的“擲柑嫁好尪,擲鼓娶好某”(閩南語,意謂拋柑許願嫁個好郎君,丟鼓則娶得好老婆)了。傳說儘管說得煞有介事,但終究只是子虛烏有,直到後期官辦的元宵活動,才坐實了老年代的傳聞,讓一群妙齡少女在堤岸邊擺首弄姿地拋柑,活力少男則在海上划小舟搶著撈柑,熱熱鬧鬧的節目環節遙遙呼應著舊傳聞。

同樣在舊關仔角,除了這難以考證的民間俗諺之外,早年元夕的民間自發性活動,恐怕還是很南洋風的:在樂隊的伴奏之下,一身峇峇娘惹裝扮的男女歌手,他們以牛車為流動舞台,紛紛唱起一支支南洋小調來:

“其中有一首必然要唱的,叫做《Ole, Ah Pek tua》……”老人家突然想起了,於是便說。

“什麼?”我當即茫然地回說:“沒聽過呢!”

“你一定聽過的,”他很篤定地說:“就是後來唱成中文歌的《甜蜜蜜》了。”

鄧麗君唱開的《甜蜜蜜》當然不是元宵的歌,它只不過是南洋群島廣為流傳的民間歌謠,曲調不知何所出,唱詞則即興編唱。元夕的民間歌手唱的《Ole, Ah Pek tua》(北馬地區的《Ole, Ah Pek tua》之外,中南馬似乎給唱成《Dayong Sampan》,即“划船歌”了),唱詞據說不外乎白髮阿伯對妙齡少女的挑情,以及少女對阿伯的反譏,與台灣民歌《桃花搭渡》或《草螟弄雞公》大致相彷。早在中文歌手還沒唱起《甜蜜蜜》的戰前年代,我們赤道邊緣的元宵,在嘗過了甜滋滋的pengat之後,人們再擺動身姿在月下唱起民間小調來,就在你來我往地互為挑情與反譏之間,台上台下也就樂成一團,天上月也禁不住笑瞇了眼,格調儘管低俗,但誰在意?更何況,元宵的一宿吃喝耍樂與濃情蜜意之後,再要這一番月下的莫名歡騰,就得等明年今日了……

(21-2-2008,商餘-流光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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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碩鼠到林妹妹──略說中國文學作品裡的老鼠  ◎  杜忠全
無所針對 2008-02-11 22: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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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戊子鼠年,應景的當然是鼠話題了,但要在文學作品裡挑出老鼠來談,就讓人費煞心思了:“鼠輩當道”的一年,開春循例要說一番吉言祥語,尤其得討好當道的,但就中國文學的源流來說,歷來幾乎都沒給老鼠什麼好眼色的;文人作家或民間歌手指桑罵槐地針砭時弊,那些躲在陰暗角落討活計的鼠輩們,都沒少替人們背負了不少罵名,所以向都鮮有正面形象的。

◎從《魏風•碩鼠》拉開序幕

掀開中國文學史的帷幕,最先出場的是詩歌作品總集《詩經》,而那裡頭就有一隻赫赫有名的大老鼠了。《魏風•碩鼠》是《詩經》的名篇,紀錄了普羅民眾對魚肉百姓的當道者無法抑制的滿腔怨怒:“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汝),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這其實不是文人作品,而是經採集得來的地方民歌,反映的是民眾百姓對腐敗政治的厭惡。但是,即使遠走他鄉又如何?人間哪處能覓得沒有碩鼠的樂土呢?該作品以大老鼠來比喻荒淫無道的當權者,他們坐擁權力而不關心民生疾苦,在要求人民盡義務之後,卻不肯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還不斷加重稅賦與百般役使百姓,以達到自己恣意享樂的目的,於是引出了一首傳頌千古的韻文名篇。這《魏風•碩鼠》在“詩三百”的眾多作品中一向深入民心,其實也反映了權力階層的“鼠輩橫行”,所以兩三千年來都能引起普遍的共鳴。

這是可恨的老鼠。

◎晏子的社鼠與莊子的腐鼠

見諸先秦古籍的,鼠輩仲昆其實不光要代在權力階層執權柄的真身本尊頂戴罵名,甚至也要為那些狐假虎威的權勢寄生蟲挨批受罪。《晏子春秋》裡批評了社鼠:社是指社廟,喻指一個社會的領導核心,而社鼠即藏庇在權力核心的小人,這是讓人感到束手無策的:這些人即堵塞言路又矇蔽了視聽,讓權力運籌中心與社會脫了節。然而,此等社鼠卻受到社廟的保護,煙薰火攻或許有效,卻難免有毀了社廟之慮,人們往往只能任由它們橫行了。

這是教人莫可奈何的老鼠。

權力會腐蝕人性,而在世道混濁之際,與污者同流了讓自己的人格受損,潔身自愛的清流人物,往往都不願淌此混水的。此中跟老鼠扯上干係的,是莊子的一則寓言:“鴟得腐鼠,鵷鶵過之……”《莊子•秋水》裡的這一隻腐鼠,是用以比喻權利金字塔頂尖的宰相之位的。鴟(貓頭鷹)力搏得來了後極力捍衛,唯恐旁人覬覦而奪去的珍淆美味,在那凌空高飛而過,非高貴的梧桐木不肯停下棲息的鵷鶵(鳳凰,喻莊子一流的志向高潔者)眼裡,那只不過是不堪沾齒的腐鼠:“哼,瞧你啃得那般帶勁兒的,我可不屑看上一眼呢!”莊子衝著惠施冷眼笑道。

這是不值得一顧的死老鼠。

◎唐宋的永某氏鼠與黠鼠

先秦典籍之後,在唐宋文人筆下,老鼠依然成為箭靶。

唐代柳宗元的小品名篇《永某氏之鼠》,對鼠輩橫行的成因與解決之道,都提出了精闢的見地:就是一份源自私心的縱容與姑息,讓這些見不得天日的寄食之輩有了存活的空間;一俟與這些鼠輩之流連成生命(或利益)共同體的核心人物遷走了後,倚勢寄食的也就沒有了靠山。而且,在隨後的遷入者堅決治鼠、恢復環境衛生而採取的策略之下,這些猖狂為禍的鼠輩將在毫無警戒心的情況下被清除而去,“臭數月乃已”。柳宗元最後為永某氏之鼠感嘆道:“嗚呼,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恒也哉!”這與後來在明代宋濂之《越人穽鼠》裡“好夜竊粟”,最終因人“乃易粟以水”,它們卻不知情勢已變,只知依循慣性作為來行事而“咸溺死”的老鼠一樣,都是些可憐的笨老鼠。

相傳宋代的蘇東坡,在他十來歲時就寫下了一篇精短的《黠鼠賦》。藉由一隻小老鼠在人的眼皮底下黠捷地脫逃,蘇東坡警惕人們,可千萬要慎防鼠輩小人的狡猾伎倆: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們往往善於偽裝出弱勢來讓人疏於防範,一旦你相信它們已被你終結而鬆懈了,它們就能在這節骨眼上逃出生天,讓你的一番折騰功虧一簣。這是狡猾的老鼠。

◎最惹人愛憐的老鼠

上面說的都是些老鼠的壞話,但是,老鼠也不盡然都被文人詛咒的。《紅樓夢》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裡,林黛玉躺在床塌上了將手帕蒙住臉,寶哥哥生怕林妹妹悶出病來,於是便瞎編了一通渾話來哄她,說什麼“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而林子洞裏住了一大群的耗子精。為了過臘八節,耗子頭目便支使一班耗子玀玀去偷果子。一番攤派任務之後,最後剩下香芋一項落了空,於是讓一隻年小身弱的小耗子出來請命。小耗子雖然瘦弱無力,但自認法術高超,能將自己變成香芋的模樣來混跡其中,然後再使出分身術來運走香芋。說著說著,小耗子便搖身一變,“竟變了一個最標致美貌的一位小姐”!寶哥哥說渾話尋林妹妹的開心,讓耗子精變出了揚州林家的香玉姑娘來。如果將這渾話也凑個數,那麼,林妹妹便是文學作品裡頭最惹人愛憐的美老鼠了!

06-02-2008,南洋,戊子年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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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島嶼

我在島上,島也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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